白鸟学院的月光比星穹要冷。
瞬躺在宿舍的床上，指尖无意识地把玩着那枚王立学院的徽章。金属徽章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中央的王冠图案边缘已经有些磨损，却依然能看出昔日的威严。窗外，一片樱花花瓣被风吹起，轻轻拍打在玻璃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闭上眼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
王立学院，星纹教育体系的发源地，创立于星历前322年。最早的校舍是用星纹石砌成的圆形殿堂，十二位创始宗师在这里培养出了第一代星纹使者。历史书上说，那个时代的毕业生制服袖口绣着星辰轨迹，象征对知识与力量的谦卑。
瞬七岁那年，王立学院的制服袖口已经改成了金线刺绣的鸢尾花纹——贵族的标志。
小瞬抱着茶叶罐蹲在王立学院西侧的小巷口，身上的廉价雨披根本挡不住倾盆大雨。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茶叶罐盖上积成一个小水洼。这个位置能看到学院侧门的灯光，偶尔会有教师或学生出来买些小东西。
"再等十分钟..."他小声对自己说，肚子发出抗议的咕噜声。今天只卖出了三包茶叶，如果凑不够明天的摊位费，那个凶恶的市场管理员又会踢翻他的东西。
巷子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小瞬缩了缩脖子，把茶叶罐抱得更紧了些。这个时间、这种天气，正经人不会来这种偏僻小巷。
"跑啊？怎么不跑了？"一个尖细的男声在雨幕中格外刺耳，"卑贱的平民也敢碰实验室器材？"
小瞬屏住呼吸，悄悄探头看去。三个穿着王立学院制服的少年围着一个壮实的中年男子。男子穿着锅炉房的工装，满脸是血，正试图爬起来。小瞬认出了他——汉斯，学院锅炉房的工人，经常买他的薄荷茶治咳嗽。
"我不是故意的..."汉斯的声音在发抖，"那台净化器突然漏电..."
"放屁！"领头的金发少年一脚踹在汉斯腹部，"你知道那台机器值多少钱吗？把你全家卖了都赔不起！"
闪电划过夜空，小瞬看清了那三个学生的脸——领头的金发少年是财政大臣的儿子，另外两个也是贵族子弟。他们的制服一尘不染，袖口的金线在闪电中闪闪发光，与汉斯沾满泥水的工装形成鲜明对比。
汉斯痛苦地蜷缩起来："我真的...会赔偿..."
"拿什么赔？你那条贱命？"金发少年冷笑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根金属短棍。短棍两端亮起危险的蓝光——是星纹武器。
小瞬的喉咙发紧。他想大喊，想冲出去，但七岁的身体在暴雨中瑟瑟发抖，像片风中的树叶。茶叶罐在他怀里变得无比沉重。
金属短棍戳在汉斯胸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汉斯发出惨叫，身体剧烈抽搐起来。一股焦糊味混着雨水的腥气弥漫在巷子里。
"住手..."小瞬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却卡在喉咙里。雨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
金发少年似乎玩够了，收起短棍："今天就到此为止。记住，明天自己去教务处说是你操作失误。"他踢了踢已经不动弹的汉斯，"装什么死，起来！"
汉斯没有反应。雨水冲刷着他大睁的眼睛，瞳孔已经扩散。挂在脖子上的工牌掉进排水沟，上面写着"汉斯·铁匠之子"。
三个学生这才慌了神，匆匆检查了一下汉斯的脉搏。
"死了？这么不经打？"金发少年强装镇定，"反正是个平民...就说他自己摔死的..."
他们快速离开了现场，脚步声消失在雨声中。小瞬终于能动了，他跌跌撞撞地跑向汉斯，茶叶罐掉在地上，散落的茶叶立刻被雨水打湿。
"汉斯叔叔..."他跪在血水里，小手颤抖着去合汉斯的眼睛。汉斯的瞳孔里还倒映着最后看到的景象——小瞬自己惊恐扭曲的脸。
世界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安静。雨滴悬停在空中，巷口的灯光凝固成模糊的光团。小瞬感到某种东西在体内撕裂开来，像是有人在他胸口开了个洞，所有的情绪、温度、声音都被吸了进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
这是他第一次无意识地触发了【零域】——在极度的痛苦与无力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又下了起来。小瞬机械地脱下自己的雨披，盖在汉斯脸上。他捡起散落的茶叶，一片一片，直到手指冻得发紫。巷子尽头传来巡逻队的口哨声，他最后看了汉斯一眼，转身跑进漆黑的雨夜。
那晚之后，小瞬再也没去王立学院附近卖茶叶。他用积攒的铜板买了一张最便宜的船票，离开了王立城邦。
最初的日子像场噩梦。他睡在码头仓库的茶包堆里，靠帮渔民分拣鱼获换取食物。有时候饿极了，就喝自己泡的浓茶充饥。茶越泡越苦，就像他看到的这个世界。
十岁那年，瞬在南方港口城市发现了商机。这里的商人喜欢新奇玩意儿，他尝试着在茶叶里加入微量星纹草，创造出一种会随水温变色的"幻彩茶"。第一批货半天就卖光了，他的钱袋第一次有了分量。
"小鬼，这茶有点意思。"一个戴着独眼罩的黑市商人掂量着茶叶，"还有别的花样吗？"
瞬点点头，从包里取出一个小铁盒："星雾茶。能让人做预知梦。"
商人哈哈大笑："吹牛吧？"
"试用一包。"瞬平静地说，"不收钱。"
第二天，商人带着满脸震惊回来，以十倍价格买断了他所有的存货。消息传开后，十二岁的瞬已经能在高级旅馆租房间了。但他依然睡不安稳——汉斯死前的眼睛总会在深夜浮现在黑暗中。
他试过用训练麻痹自己。每天黎明前起床，对着海浪练习闪避，直到太阳西沉。有次不小心掉下悬崖，在下落过程中本能地触发了零域，竟然毫发无损地落地。那天之后，他开始有意识地开发这个能力。
生活像一杯泡过头的浓茶，苦涩而单调。瞬辗转于各个城邦，茶叶生意越做越大，内心却越来越空洞。直到十七岁那年春天，他在北境集市摆摊时，一阵风把张纸吹到了他的茶壶上。
是星穹学院的招生简章。
校徽上星辰与长剑的图案莫名眼熟。瞬盯着看了很久，突然想起汉斯曾经一边喝他的薄荷茶一边说："要我说，星穹才是真正的星纹学院...那里不收贵族废物..."
茶水煮沸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瞬放下招生简章，从包里取出已经填好的北境学院报名表——他原本计划去那里学习冰属性星纹，好保存茶叶的新鲜度。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摊位前格外清晰。瞬把碎片扔进煮茶的炉火，火苗猛地窜高，照亮了他琥珀色的眼睛。
第二天，他收掉了经营五年的茶摊，买了一张前往星穹学院所在浮空岛的船票。行李很简单：几套换洗衣物、一套茶具、和一个装着汉斯工牌的小铁盒。
月光偏移，窗外樱花树的影子爬到了床头。瞬睁开眼睛，王立学院的徽章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捏得微微变形。走廊上传来樱华轻快的脚步声，还有她哼着的小调。
他松开徽章，起身从行李箱深处取出那个小铁盒。打开后，汉斯锈迹斑斑的工牌静静躺在里面，旁边是一包保存完好的薄荷茶。
茶香混合着铁锈味飘散在房间里。瞬轻轻摸了摸工牌，又把它放回原处。走廊上的脚步声停在了他门前。
"瞬同学？你睡了吗？"樱华小声问道，"我煮了宵夜..."
瞬收起所有表情，走过去开门。门外，樱华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条，脸上还沾着一点面粉。她的笑容在走廊灯光下格外温暖。
"虽然可能没瞬同学做的好吃..."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我想练习一下..."
瞬接过碗，面条的香气驱散了回忆中的雨夜气息。他尝了一口，咸得有点发苦，却让他想起了活着的滋味。
"好吃。"他说。
樱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像是暗夜中突然点亮的星辰。瞬望着那双眼睛，突然觉得，或许星穹学院的招生简章飘到他面前，并不是偶然。
而是汉斯叔叔最后的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