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曜明有些局促地坐在桌前。
虽然他并不是第一次感到这种局促，毕竟不论是在家面对妹妹，或者在单位面对前辈和领导，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局促的感觉，但此刻的局促，是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感觉。
毕竟现在坐在他身边的，都是一些年龄多多少少大过自己十几甚至几十岁的中年人，夹在这些人中间，很难没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这是高一（三）班的第一次家长会，各位家长彼此互不熟悉，大家似乎也没有什么交流的兴致，只是默默地坐在属于自己孩子的座位上用各种方式打发着时间，等待着老师的来临。
坐在方曜明身旁的，是一位衣着考究的妇人，似乎是厌倦了从手机上的消遣，对方主动开始找方曜明搭起话来。
“小哥，你也是家长吗？”
对方的目光由上至下地打量着自己，方曜明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说不出的羞耻。
“是……我妹妹在这里读书。”
“啊~”妇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你们的父母这么忙吗？让你一个看起来还在读书的哥哥来带班。我和孩子他爸是外地的，听说今天是家长会，还特意请假过来开会……”
“什么！你都没有加入家长群？！真是的，怎么这么不上心，来，我加你个好友把你拉进去”
妇人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自己的家庭和孩子，看得出来她非常乐于向他人分享自己的孩子以及各种教育心得，可这只让方曜明觉得有些惶恐。
一来对于这种自来熟的人，方曜明似乎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不论是沈晞或者是面前的妇人；二来，他还是有些担心，对方会将话题引到自己妹妹身上。
到时候自己该说些什么好呢？
出于多方面的因素，方曜明对于自己妹妹在学校的情况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他并不是不想了解徐雅洁平时的学习情况，只是每每到了想要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对方的态度总是拒他千里之外。
“各位家长请安静，我们的家长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万幸的是，广播中传出的声音解救了方曜明。三班的班主任走进教室，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家长会结束地很顺利，班主任讲述的内容方曜明听了个模模糊糊，发下来的成绩单上，徐雅洁的名次也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不过自己对妹妹也并没有什么太高的要求目标，所以方曜明对这个结果还算是满意。
似乎这样就算结束了？
怀着这样的念头，方曜明起身准备离开，却被身旁的妇人叫住了。
“你就这样走了？”妇人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方曜明。
“呃，不是已经散会了吗？”方曜明不明所以，会议已经结束，晚上同学们还要上晚自习，自己不离开还能赖在学校里不成？
“傻啊，你个小伙子。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和老师面对面交流一下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吗？你还得回去和你爸爸妈妈汇报的吧。”
说完，妇人不由分说地拉着方曜明，找到了从家长的“围攻”中挣脱出来的班主任。
“班主任老师你好，我是李彩的家长，这位是……”
妇人的目光转向方曜明，他赶忙补充道，“我是徐雅洁的哥哥。”
当班主任老师听到两人的介绍后，原本有些疲惫而不耐烦的眼神中突然明亮了起来。
“你们两位，能借一步说话吗？”
方曜明心中，泛起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两人跟着班主任许老师，走进了教师办公室。一推开门，方曜明就在挂有“许诺”名牌的办公桌旁，看见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是徐雅洁，在她的身边还有另一名圆脸的女同学。
在看见自己的第一时间，徐雅洁的脸不知为何突然涨红了起来，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徐雅洁赶忙将连别了过去。
没等方曜明有空思索徐雅洁的异常，许老师已经拉开了办公桌的抽屉，掏出一个大塑料袋，将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如数倒在办公桌上。
看着桌面上的东西，一时间方曜明和那位妇人的眼睛都瞪圆了。
那是一大堆各式各样的魔法少女集换卡，数量密集，直接将许老师的办公桌铺了个满满当当。
【完了。】方曜明不详的预感被应验，看起来老师找上自己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了，
“徐雅洁和李彩两位同学，长期沉迷在这种集换卡游戏中。我知道，现在很多同学都在玩这个，学校也没有明确禁止，但是这两位同学的沉迷程度，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她们两个同桌，关于这个集换卡，从上课讨论到下课，一秒都不带停，严重地影响到了两人的学习质量。”
“你们家长自己看看，这才开学几个月，她们就已经积攒了这么多的卡片了。”
没等家长们有所回应，许老师又打开了电脑，“你看看，这是刚入学时候，两个人的考试成绩，这是这次月考的成绩。两个人都有十分明显的下滑，不能让孩子这样下去了。”
方曜明看向身旁的妇人，对方的身体微微颤抖，呼吸已经开始变得急促而沉重，就像是一个即将沸腾的烧水壶一样。
“李彩！！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妇人的一声怒吼，一下子点燃了整个教师办公室，许多原本埋头专注的老师，也将注意力转向了这里。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妇人将李彩拉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说道，“老师，我一定好好教育教育她，您放心。”
说完，妇人抓住李彩的手，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办公室，只剩下方曜明和许老师两个人面面相觑。
其他老师的注意力尚未散去，一时间，方曜明和徐雅洁成为了办公室里唯一的“明星”。
方曜明慌了神，今天他来到学校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想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自己现在该说些什么？这么多人看着，该怎么样才能既不激怒老师，又不让小雅觉得难堪？
“您是徐雅洁的哥哥对吧？”许老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是……老师您放心，我会好好和小雅她聊聊的，尽量让她少玩这种东西，学生肯定还是要以学习为重。”方曜明斟酌着语句，尝试讨好每一方，尽量让老师和小雅都感到满意。
“她的父母今天没来，是在外地工作吗？”
“他们最近……”
“我爸妈死了。”
没等方曜明想好如何搪塞这个话题，先前一直沉默不语，甚至连视线交流都不愿意的徐雅洁突然说话了。
办公室里突然变得死寂了起来。
“我爸妈死了，他也不是我哥哥。”
“嗯？！”听到徐雅洁的发言，许老师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他重新看向方曜明，眼神中平添了几分疑惑和警惕。
“小、小雅，你在说什么……”方曜明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笑容，“我们可是一家人……”
“你甚至都不姓徐，你凭什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徐雅洁抬起头，涨的通红的脸上，隐隐有几道泪痕。
“我姓……我不管姓啥，我也是你的哥哥啊……”
方曜明彻底慌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徐雅洁会突然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出这种话，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今天带着一种远超往日的敌意。
“你不是我哥哥！你不过是爸爸妈妈捡来的野孩子罢了！”
“如果没有你，爸爸妈妈也不会死！”
“我不想见到你！”
徐雅洁突然起身，一把推开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方曜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师办公室。
“这……”这样的突发情况显然也超出了许老师的预期，他下意识地想要追赶逃出办公室的徐雅洁，可刚起身，突然又回过神来。
眼前这个看起来刚毕业的少年，似乎更需要一些安慰。
沉默许久，方曜明终于抬起头，向着许老师挤出一丝苦笑。
“抱歉……让老师您看到一些家庭私事了。”
“没事，您和雅洁……”
“她说的其实没错……”方曜明摇了摇头，苦涩从他勉强挤出的嘴角溢出，“只是我没想到，她会一直这么介意这件事。”
“实在抱歉，要不今天就先聊到这里好了。”许老师的脸上充满了愧疚，“这个，还是先给您收好吧。我不是很懂这个，但是好像里面有些不便宜的东西。”
许老师三五下把桌上散落的集换卡收集起来，交还到方曜明的手中。
方曜明捧着这堆集换卡，目光无意识地被放在堆顶一张透明塑料壳中的卡片所吸引。
这张卡上，四名魔法少女围聚在宴会厅中，摆出各异的造型，卡片的右下角，还有一串看似杂乱的黑色线条。
那是方曜明再也熟悉不过的东西，不是毫无意义的线条，而是代表着卡片上，一位魔法少女的签名。
“璨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