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你真的不要紧吗？我是无所谓了，反正我妈开了好几天的酒店。但是你今天要是不回去的话，你哥哥会担心的吧……”
李彩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有些担心地说道。
“我才不要回去。”徐雅洁盘腿坐在床上，怀里紧紧勒住一个枕头，“至少今天不要……”
“不管怎么说……你对你哥哥说出那种话，是不是有点太伤人了。”李彩看起来有些发愁，“你的声音好大，我和我妈在走廊上都听见了。”
“我又没有说错……”徐雅洁轻声嘟囔着，“他本来就不是我亲哥。”
“就算不是，你也不能那样子说吧，我看那小伙子还是挺老实的一个人。”这时，李彩的妈妈走进房间，“我刚刚和他通了电话，说你今晚不回去了，他还跟我道歉说给我添麻烦了。”
“那家伙一直都是那样子，对外人看起来低声下气的，可实际上是个满口谎话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大骗子。”
徐雅洁嘟着嘴，虽然话语里仍旧不肯放过方曜明，但从语气上听起来远没有先前那么激动和坚定。
看着徐雅洁固执的样子，李彩的妈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总之，今天你先和彩彩凑活挤一挤睡一觉吧。不过我还是多一句嘴，就算你们兄妹之间有天大的矛盾，用捡来的野孩子这种词骂人还是太羞辱了。”
徐雅洁没有回话，抱着枕头一言不发，李彩见状一下子扑到了徐雅洁的身上，“嘻嘻，小雅今晚要和我同床共枕了哦。”
“哇，你好恶心……”李彩的救场让徐雅洁长舒一口气，两个女孩一下子开始嬉笑打闹起来。
“先说好，你睡这一半，我睡这一半，不能过界啊！”
李彩本以为是一句简单的玩笑，可徐雅洁听到之后，整个人突然愣住了。
“小雅？小雅你怎么了？”
“没事，我、我该去洗澡了。”回过神的徐雅洁逃避了这个话题，忙不迭地钻进洗手间。
“哗啦——”
热水激起的水雾瞬间弥漫在整个洗手间中，将一切遮蔽成朦朦胧胧的样子，徐雅洁站在一片水雾的正中央，感觉自己的思绪似乎也被溶化了一样。
“小雅，有一件事，爸爸妈妈想和你商量一下。”
当爸爸妈妈第一次向自己提出，他们想要收养一个爸爸曾经战友的孩子时，徐雅洁对此并没有什么实感。
“他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扔下他们父子不辞而别了，他爸爸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结果上个月，他爸爸也失踪了。”
“他爸爸当年毕竟也救过我的命，我就在想，他一个小孩子也太可怜了，是不是可以考虑领养他。”
那时的徐雅洁还是一个刚刚读书的小学生，虽然爸爸妈妈说是“商量”，可自己其实对于大人的决定自然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反对效力。
况且，她也有一点想要可以有一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哥哥或者姐姐，既能够和自己一起玩，又可以挺身而出保护自己。
“我同意！”怀着最纯真而质朴的想法，徐雅洁同意了爸爸妈妈的提议。
可当自己第一次见到爸爸妈妈口中的“方哥哥”的时候，徐雅洁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小小的失落。
对方的个头算不上高大，长得也不过是普普通通，更重要的是他的眼睛，总是闪烁着担惊受怕，却又带着些许敌意的眼神。
就好像是一只刚从外面捡回来的，饱经折磨的流浪小狗一样，对身边的一切人或事物都抱有想要依赖但又害怕再次受到伤害的复杂情感。
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和自己玩到一起去吗？
“哎呀，这下可坏了。”从爸爸那里传来噩耗，原本计划今天送来的床具，恐怕要明天才能送到。
“我、我可以睡沙发……或者打地铺。没、没关系的。”男孩怯生生地说道。
“那怎么行，”爸爸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要不你们两个小朋友凑活一晚上吧，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在方曜明刚刚进入徐家的第一天，就和徐雅洁两个人睡在了一张床上。
“先说好，你睡这一半，我睡这一半，不能过界！”
“明、明白了。”
明明比自己大了好几岁，却一副畏首畏尾样子的“哥哥”，徐雅洁嘟起了嘴。
看到徐雅洁似乎不太高兴，方曜明赶忙跪在床上，把头深深埋低，“对、对不起。”
“我知道我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你们家，肯定会给所有人添很多麻烦。而且叔叔阿姨肯定也会为了给我操心，忽略你的感受。”
“我、我会尽可能做一个不让人讨厌的孩子的，还请你给我一些时间……”
方曜明心神不宁地说完这一通，抬起头一看，徐雅洁已经躺在属于她的那一边睡着了。
时间飞逝，不知不觉中，方曜明在徐家已经度过了数年的时光。
随着对环境的逐渐熟悉，方曜明似乎也渐渐卸下了那份有些扭曲的防备，性格逐渐开朗起来，徐雅洁也如愿收获了一个大玩伴。
两个人的关系逐渐亲密，出门在外只要没有人点破，决不会有人想到他们是一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干兄妹。
记得有一次，自己被校外的不良少年团伙勒索，正好被来寻找自己的方曜明遇见，他二话不说就和别人打了起来替自己解围，等自己学校的老师和警察赶到的时候，被打的头破血流的方曜明，嘴里还死死地咬着一名不良少年的脸。
更让她感到意外之喜的是，自从方曜明升上高中以后，他的样貌气质也有了质的飞跃。
原本普普通通的男生竟然逐渐变得清秀优雅，白皙的皮肤甚至比起自己这个女生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雅洁时不时就能从他的包里翻出带着爱心图案的粉色信封，不免让自己心生嫉妒。更可气的是，和他并排走在路上的时候，周围路人投来的目光往往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不由得让徐雅洁觉得自残形愧。
说好的“女大十八变”，怎么“男大十六”就变了呢？
不过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调剂，兄妹间的情感始终如一的牢固。
再后来，方曜明顺利考上了首都的大学，离开家前往远方读书，两人也不再能够天天缠在一起胡闹了。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徐雅洁开始察觉到，在方曜明白皙清秀的面孔下，可能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事情的起因，是初一的暑假，徐雅洁所在的学校组织了一次前往首都的游学活动。恰好这个时候，方曜明发来消息说，自己在学校要准备考研实习的相关事宜，这个暑假暂时不回家了。
实际上，算上上个寒假方曜明说要参加学校教授的研究工作，方曜明已经整整一年多没回过家了。
“你去了之后就好好参加学校的活动，不要乱跑，更不要去打扰你哥，他这个暑假也很忙的。”
临出发前，或许是有些担心女儿的安全，爸爸特意向徐雅洁交代，一切行动都要听从学校老师的指挥。
嘴上向爸爸保证得好好的徐雅洁，心里却有着自己的小九九。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哥哥了，本以为暑假能够和哥哥见上一面，结果却是要再等大半年才行。
徐雅洁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次游学里抓住机会，一个人偷偷跑到哥哥的学校里，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你一直不回家！我和爸妈都想死你了！”
徐雅洁憧憬着，在林荫茂密的小路上，或者在老哥好兄弟的打趣下，或者在人来人往的学校大门前，自己可以看着一脸惊讶的方曜明，一个健步扑到他的怀里，然后说出这句话。
然而直到自己跟着老师回到旭云，这句话也没能说出口。
按照安排，游学活动会留出半天时间，给这些好不容易来到首都的孩子们一个半自由活动的机会，大家事前会投票选出想要去的景点或者商圈，然后开始自由活动。
趁着这个机会，徐雅洁忽视老师“不要擅自行动”的告诫，一个人跳上了通往方曜明学校的地铁。
盘算着兄妹二人重逢画面的徐雅洁，等来的确实一句校园保卫处人员冰冷的话语。
“方曜明？我们学校没有这个学生啊。”
“怎么可能！他都在这里读了好几年了！”徐雅洁难以置信，方曜明来首都读书已经好几年了。前几年假期回家的时候，方曜明还会给自己带学校的纪念品，还有那些在学校图书馆、运动场里活动拍下的照片视频。
这些不都是他在这所学校学习生活的铁证吗？
但是对方似乎并不想听徐雅洁的解释，“我已经查过了，近十年都没有这个身份证号码的学生，也没有同音字的学生。”
“你，到底是来我们学校做什么的？”
眼见自己已经引起了对方不必要的怀疑，徐雅洁只能带着满腹的不解悻悻离开。她还要趁着自己没有被发现，赶紧回到游学队伍里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趟小小“冒险”启程时的种种激动和期望，在返程的路上化作了浓郁而愁苦的愤懑与失望。
而等自己赶回去的时候，虽然没有被老师发现，但自由活动的时间基本上已经结束了。同行的同学们大都互相分享着自己刚才精心挑选给家人朋友带回的礼物，只有自己两手空空，除了失落和疑惑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在这所学校里找不到哥哥？是学校的老师弄错了吗？如果他真的没有在这里读过书，那这几年他到底在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要瞒着家人做这些事情呢？
除了方曜明自己，没有人能给徐雅洁解答。
回到旭云，爸爸妈妈看到全须全尾平安归来的女儿高兴不已，徐雅洁也不好再说起方曜明的事情。
【等他下次回家，再和他当面对质好了。】
可是当下一个寒假，许久未能归家的方曜明终于回到家中的时候，他却再次给徐雅洁还有爸爸妈妈带回了来自学校的纪念品。甚至，还有这个学期的成绩单。
“哎呀，小雅，你看看你哥哥的成绩。你到时候要是能有他一半的水平就好了，或许你多用用你哥给你带回来的笔记本，说不定成绩就上去了。”
爸爸捧着方曜明的成绩单乐不可支，徐雅洁则死死盯着方曜明那张露出憨厚笑容的脸，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恶心。
先前种下的名为“怀疑”的种子，在那一刻，彻底绽放，盛开成名为“谎言”的花。
现在自己贸然发问的话，一定会被找到漏洞的，而且爸爸妈妈也只会觉得我在说胡话。
【等着吧，我一定找到机会，揭开你丑陋的谎言，一定要让你在爸爸妈妈面前认错。】徐雅洁在心中默默发誓。
然而，爸爸妈妈再也不可能听到来自那家伙的道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