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天的这些破事，真不让人省心。”
冯芷吐出一口白烟，灰白色烟雾捎带着久违的烟尘味，不知为何，以往这股让她觉得放松的气味今天却让格外地让人恶心。
或许是因为自从那小子来了支援科之后，自己就没怎么抽过烟的缘故，身体已经开始习惯了没有香烟的日子了。
说来也奇怪，明明方曜明从来都没有提过不让冯芷抽烟的事情，自己只是因为看到对方咳嗽和皱眉的样子，就下意识地开始戒烟了。
刚才也是，自己只是看着他恍惚的样子，就主动提出让他退出这次行动。
那小子该不会是什么魅魔转世吧，只要盯着他就会被蛊惑，然后……
“想什么呢……”冯芷摇了摇头，“只是因为我是个烂好人罢了。”
明明自己抽烟喝酒染发烫头骂人动手一样不落，但是过往的记忆里，总有人会说自己是个烂好人。
冯芷的记忆里，没有自己的父母的位置。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自己就跟着一大帮兄弟姐妹生活在一起，平日里带着他们生活的，是被唤作“嬷嬷”的老年妇女。
在他们生活的集体宿舍中，房间南侧的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照片，上面的女人顶着一头酒红色的长发，目光中充满信念。
“嬷嬷，这个人是谁啊。”总有未谙世事的小朋友会一次又一次地向嬷嬷问起相同的问题，而嬷嬷也总会一遍又一遍地回答道。
“她是一个很厉害的人，是拯救了这座城市，保护了所有人的英雄。你们也要像她一样，保护身边的同伴们哦。”
那时的冯芷并不明白，“英雄”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怎么样才算得上“像她一样”。
不过这并不重要，冯芷只需要明白，怎么样算是“保护同伴”就够了。
只要自己学着哥哥姐姐们的样子，站在弟弟妹妹面前，把那些龇牙咧嘴的野兽赶走、把那些朝他们扔来的石头丢回去就行了。
“姐姐是大好人！”每当自己又一次成功保护了弟弟妹妹们之后，自己总能收获这样的夸赞。
“保护弟弟妹妹，还有嬷嬷”也就成了冯芷在当时，最为重要的任务。
于是在那一天，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扇了嬷嬷一个耳光之后，冯芷毫不犹豫地就抄起院里挖土用的铲子，砸在了那个人头上。
事后冯芷得知，那个男人是来和嬷嬷谈判的，而谈判的内容则是要遣散这个早已不在盈利，全靠嬷嬷苦苦支撑的孤儿院。
冯芷从未觉得这件事自己做错了，她也愿意为“保护弟弟妹妹，还有嬷嬷”承担代价。
然而当自己因为“蓄意伤害”被关了一年多才放出来之后，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孤儿院却还是没能逃过被遣散拆迁的命运。
“兄弟姐妹”不知所踪，嬷嬷也早已杳无音讯。独自一人游荡在街头的冯芷，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将变成什么样子。
就在自己又困又乏，即将晕倒在街头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酒红色的头发，充满信念和力量的眼神，那名被嬷嬷悬挂在墙壁中央的“英雄”，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冯芷的面前。
“你看起来像是迷路了，需要我帮忙吗？”
就这样，冯芷被对方收养了。
很久之后，冯芷才知道，对方是退役的魔法少女。虽然自己对她曾经的经历很好奇，但是对方对于自己的经历却总是三缄其口。
“不过是做了些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罢了，没什么好聊的。”
不仅如此，对方还十分抵触冯芷谈起任何有关魔法少女，甚至是任何有关魔力的问题。
虽然对此万般不解，但是一来二去次数多了，冯芷也没了在她面前谈起这些事情的兴致。
除此之外，两人相处地异常和谐，冯芷感觉这段时间自己的幸福感甚至超过了当年在孤儿院的生活。
直到自己将旭云市魔力管理局的聘书放在她面前的时候，这场被双方都刻意压制的冲突终于爆发了。
“你是成年人了，我不会干涉你的决定。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决定。如果你坚持要离开我去旭云的话，那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
红发女人的语气坚决，听起来就像是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一样，完全听不出任何生气的成分。
“为什么！”见到对方态度坚决，冯芷也索性摊牌，“你当年拯救过这座城市，是所有人心中的英雄。我只是想追随你的步伐，做和你一样的事情，你为什么要反对我！”
“你没有成为魔法少女的天赋。”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去管理局，哪怕我不能成为魔法少女，我也想要尽可能离那个曾经的你更近一点。你又不是不懂！”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懂，所以我才反对。你不适合和魔力沾边，因为……”红发女人深吸了一口气，“你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凶，骨子里却是个烂好人，脑子又轴。太看重所谓的朋友啊同伴啊之类的，甚至连自己的命都不在乎。这种性格在这一行待不久的。”
“你……”冯芷完全没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拯救城市的魔法少女，将数万生命的重担抗在自己肩上的英雄，竟然会说出“不应该当好人”这样的话？！
“不回就不回！我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冯芷冲出家门，踏上前往旭云的列车，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过家。
加入管理局之后，冯芷把头发染成了酒红色，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自己在朝着怎么样的目标而前行奋斗。
【我要向你证明，现在的你是错的，而当初的你才是对的。】
之后的无数个夜晚，冯芷都会想起这场争执。没有人在争执中取得了胜利，她只是不明白，对方当时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不过她也得不到回答了，当冯芷再度回到曾经居住的城市时，那个拯救了自己的红发女人早已不见了踪迹，就像曾经的“兄弟姐妹”们和嬷嬷一样。
终于孤身一人的冯芷回到旭云市管理局，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工作。
曾经被称为“外表看起来很凶”的面具，也因为戴在脸上的时间太久，逐渐成了自己的表象。
久而久之，那头为了赌气染成的红发，也渐渐失去了作为“目标指引”的作用，变成了自己纯粹的装饰。
时间就是最强力的洗涤剂，将自己曾经岁月中的那些记忆、那些激情、那些冲动全部清洗得一干二净。
是不是烂好人、应不应该加入管理局，可能其实都不是问题，就这样一天一天把日子混过去好了。
直到今天，那股激情和冲动，在方曜明的面前莫名其妙地迸发出来，冯芷也说不清，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后辈做出那样的决定。
是因为对方兄妹之间的关系让自己想到了当年在孤儿院的那些兄弟姐妹？还是对方平时看起来那副人畜无害又胆小怕事的样子，激起了自己“保护同伴”的信念？
冯芷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的行动可能会发生一些完全出乎自己预料的事情。或许在潜意识里，自己将方曜明摆在了“无法处理突发情况”的位置，所以用强行休假的方式让他远离危险？
“啧，归根结底，还是这小子太菜了。”
“哎呀！”
冯芷叫出声来，手中的香烟不知不觉已经燃尽，烟屁股烫在指间，传来的痛觉将冯芷从记忆里拉扯回来。
回到办公室，方曜明已经不见了踪影。办公桌上，留下了一张纸条。
—辛苦前辈了，有需要随时联系。
“这小子，说给他放假倒是不客气。”
冯芷将纸条扔进垃圾篓。然后，下意识地又抽了一口早已燃尽的烟屁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