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安从程序休眠中被定时唤醒，退出待机状态，捏着裙摆缓缓起身。她仍能瞧见莱瑟在熟睡，这个男人一天会花很多时间在睡眠上，像是怎么都睡不够。但她也能够理解休息对人类的必要性，毕竟他们不同于机器，人类是十分脆弱的。
在以往的接待中，曾有468位像莱瑟这样热衷于睡觉的客人，他们都有一些通性，比如一天大概只干三件事：睡觉、阅读、上网。甚至有些人可以连中间那项都可以去掉。
微微安扫了眼屋内那简易的木质书架，以及桌上那些零散的书本。她不知道为什么莱瑟到底为什么如此疏于整理，难道他是喜欢这种乱糟糟的环境吗？
少女擦拭着书架，随后将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挨着一本墨绿的放好，紧接着是一本浅灰的，她就这么按照颜色将书架上的书全部重新排列，柔和得像一道雨后微弱的虹。
等她完成这一切，目光正巧与那位客人相撞。男人只是望着她的方向，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表情。
“您醒了，需要为您提供什么服务吗？”少女保持微笑。
“你…就不会腻的吗？”
“您指什么？”微微安歪了下脑袋。
男人的嘴唇不自然地动着，一时却迟迟没发出声音，仿佛喉咙是被堵塞的烟囱。这副样子让微微安误以为是男人产生了身体上的不适，便正欲起身为其检查。
“我的意思是，每天重复地醒来，回回对着同一张邋遢的大叔脸，你就能一直这么反复下去吗？”莱瑟直勾勾盯着她，用那双看似了无生气的双眼。这要是让正常的普通小姑娘见了，早就觉着毛骨悚然了。
“您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太邋遢了吗？这样的话，我可以为您进行形象改造，很快就能…”少女扬着笑容，欢快地推销着自己的服务。
莱瑟沉重的叹息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我真有点搞不懂，你这家伙是真的意识不到，还是在单纯地装傻充愣？”男人仰着头，眼里带着审视的意味，“我花了好几天来确认，你一直在重复某些事，或者说某种细节。哪怕我打破它们，搞乱它们，你依旧能将那些还原。比如那个书架…”
“我的一切行动都是在分析过您的日常习惯后做出的判断，以制定最适合您生活的方案…当然，您要是有什么具体的要求，只要告诉我，我就会进行更改。”
微微安像是被上级撞见了犯错现场一样，低头弯腰，语气小心。但莱瑟并没再在意她，反而径直朝那发黄的冰箱走去。
男人拉开门，手伸向冷冻室——杯子果然在，杯壁上结着薄薄的白霜。他拿出玻璃杯，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一缩。
微微安本以为男人会就此发火，但他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仿佛想借这份冰冷将自己冷却一般。
“今天的早餐…你打算做什么？”莱瑟过了好久才开口。
少女闻言神色立马就喜悦了起来。
“鸡蛋煎饼怎么样？”
“倒终于不是面条了…”莱瑟小声嘀咕了一句，“挺好的，就做这个吧。”
微微安用力点着头，跳着步子就去往了厨房。男人望着少女的背影，疲惫地摇了摇头。他没有选择深究那些让他烦躁的细节——书架的排列，房间的布局，还有那杯雷打不动出现在冰箱里的水杯……深究又能怎样？和一个程序争辩她的行为逻辑？他早就放弃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了，包括他自己。不深究，不追问，麻木地接受，这就是他坚持到现在的方式。
厨房里飘来煎饼的香气，混合着一点点油香和鸡蛋的焦香。微微安的动作娴熟，摊开面糊，转动锅柄让面糊均匀铺开，磕入鸡蛋，撒上翠绿的葱花。很快，一张金黄焦脆、边缘微微卷起的煎饼被盛在了盘子里。
她将盘子端到那张刚刚被擦得发亮的小桌上，在莱瑟面前放好。盘边甚至还摆了一小碟深褐色的酱料，散发着浓郁的咸香。
“请慢用，莱瑟先生。” 微微安双手交叠于身前，微笑着站在一旁，像一个尽职尽责的侍者。
莱瑟拿起筷子，夹起煎饼。触感是熟悉的微焦酥脆。他蘸了点酱料，送入口中。
牙齿咬破焦脆表皮的声音在寂静中异常清晰。紧接着，是柔软蛋饼和面糊的口感。然后，是味道……
咸鲜的酱料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带着一丝丝微妙的酸味。不是醋的尖锐，更像是一种发酵豆类带来的、柔和的回酸。
“味道还合您的口味吗？”微微安试探着开口，语气柔和。
“嗯…”莱瑟含糊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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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安是在衣柜的角落发现这些东西的，它们被天然的衣帘遮蔽，上面还用旧报纸和空纸盒半掩着，看上去完全像是该丢掉的杂物。
她本打算询问莱瑟先生的意见，但碍于他正处于睡眠，便还是没选择去打扰。少女将那个早已蒙尘的旧纸箱拖出，灰尘在光线下腾起。里面是些被遗忘的物件：褪色的过时杂志、灯罩破裂的旧台灯、缠绕的数据线…在箱子的最底部，压着一张硬硬的、边缘翘起的薄片，以及旁边一个扁平的长方形黑色金属盒，和一个连着多根探针与接收器、造型奇特的金属头箍。它们身上都附着时间的痕迹，早已不再光鲜，仿佛已在黑暗中沉睡了数个世纪。
微微安先小心地拂去薄片上的积尘。灰尘簌簌落下，露出它的真容——一张裹着发黄透明塑料模的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许多的莱瑟，头发整齐，笑容青涩明亮。他亲密地搂着一位女子的肩膀。女子依偎着他，头微微偏向莱瑟的肩膀，笑容灿烂如同盛夏的阳光，眼睛弯成月牙，栗色长发泛着柔光。
她的目光随即又落在那奇特设备上。经过数据库的比对，她能确定那黑盒是类似储存硬盘的东西，而头箍则是某种对大脑进行数据处理及数据转化的装置，其工艺极其精密且绝非民用品。
它能做到两件事，转存脑内数据以及向内输入数据，但这种设备明明是绝不允许私自使用的。
少女环顾了房间，她选择了一个光线相对充足、又不会显得过分刻意的位置——那张唯一的小书桌靠近台灯底座的一侧。她只将照片端正地摆好，而那另两件东西则被谨慎地放回了纸箱，置于墙角不碍眼的角落。
待莱瑟醒被一阵强烈的尿意憋醒，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昏昏沉沉地往卫生间的方向走。经过书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一抹陌生的亮色。
男人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又轰然冲上头顶。
那是不该出现，也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东西…
在他颤抖的瞳眸中，映着的是自己与曾经妻子的合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