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乐声倏然而起,龟兹鼓点密集如雨,胡琴声婉转悠远,似长河大漠苍凉。
阁上舞台华彩流转,琉璃灯盏将光线聚焦,映出一道窈窕身影。
庆功宴的喧嚣霎时凝固。
众人方才还在诧异,为何柳如烟仍安坐席间,剑舞却已开场,待看清那身影的真容时,白马斋生徒皆愕然失语。
竟是宋川川。
她不再是那个素衣寡言、仿佛置身事外的文静少女。
此时此刻,舞台上的她身着一袭与柳如烟风格相仿、布料极少的墨蓝舞衣,同样裸露着圆润的肩头、纤细的腰肢和笔直的长腿,肌肤在灯光下泛着冷瓷般的光泽。
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双足所穿——
正是那夜月牙泉边独孤雪所赐紫府灵靴,黑檀漆皮,红玉镶纹,露趾的设计让她纤足十趾无遮无掩,全然展露。
独孤仞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丹凤眼睁得溜圆。慕容正言摇动的折扇停在了半空。虞南风掩住了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朱英台微微蹙眉,目光复杂。
林封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顶,拳头瞬间攥紧。
他看到宋川川那双本该因练剑而略带薄茧的脚,此刻十趾染青,涂着与其靛蓝发色相衬的冷艳趾甲油,与她苍白的足肤形成强烈对比,刺目而妖异。
少女手指亦然,纤细的指尖同样点缀着色号相同的艳蓝。
“她,她怎么……”林封猛地垂首,看向仍依偎在自己怀里的柳如烟,声音里压着翻涌的怒火,“你对她做了什么?那身衣裳,还有那指甲油是怎么回事?!”
柳如烟却仿佛早有所料,碧绿的眸子斜睨他一眼,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低声道:
“林公子方才不是摸得挺顺手,怎的见了川川妹妹这般打扮,就如此大惊小怪?清秋楼的清倌人,哪个不是妆点得精致可人?
“川川妹妹既入此门,自然要守此间的规矩。这衣裳和蔻丹,不过是让她更添几分颜色罢了,免得辜负了独孤大人赐下的那双灵靴,还有她这副好皮囊。”
“那能一样吗?!”
林封几乎要拍案而起,却被柳如烟纤纤葱指按住手臂,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强压怒火,瞪着近在咫尺的花魁,咬牙切齿威胁道:
“我答应了她兄长宋坚,要庇护川川妹妹周全,助她求得胎息!你敢拖她入烟尘泥淖,我就敢一刀斩了你!”
“若仅为此事,林公子大可放心。”
柳如烟笑意不减,声音却清晰了几分:
“想在清秋楼上三家做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自有门槛,若为武修,至少也须是个胎息武者。
“川川妹妹凭借青灯龙女的那根龙骨,已淬成冰肌玉骨,成功求得胎息变化。正因如此,小女子才允她拜我为师,习剑练舞。”
语罢,柳如烟与阁上宋川川对视一眼,也从少年怀里抽身,持剑翩然登台献艺。
柳如烟身披冷铁铠甲立于舞台,乐声亦逐渐肃杀。
背景音乐从西域歌谣变奏为慷慨激昂的军乐,连剑栏四壁的挂画也换成了《邙山古戍图》,画上题字“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森然苍凉。
这位胡旋舞姬甫一舞动,手中镂金胡剑便与乐声共鸣,赤赭色的鸣沙晞气流转奔腾,野性而又炽烈,恍如万马驰骋。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女子身披沉重且性感的寒铁灵衣,剑也舞得大开大阖,充满了力量与诱惑。
每一个旋转,每一次腾挪,皆契合【炼剑成罡】的锋锐无匹,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偏又暗藏一丝销魂蚀骨的媚意,叫人心旌摇荡,欲罢不能。
而宋川川的剑舞,则是另一番光景。
她的动作略显生涩,远不如柳如烟娴熟,但眼眸中的决绝,却比月牙泉那夜更为炽热。
紫府灵靴的细高跟敲击在木台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声响,与她手中玉剑的破空声交织。
她的剑招简洁凌厉,明显带着军中武技《周罡三十六刀》的影子,却被这身装扮和舞姿赋予了一种奇异的破碎美感。
那双涂着冷艳蔻青的玉足在露趾靴中若隐若现,随着舞步,脚趾时而紧张蜷缩,时而因缓缓舒展,那抹幽蓝如同跳动的冷焰,牢牢攫住了所有人的眼球。
她仿佛并非在取悦观众,而是在进行一场献祭,以双脚上的蓝色火焰,将过往的自我彻底焚毁。
独孤雪端坐主位,自始至终神色平静,只端起一杯龙涎香,轻轻呷了一口,仿佛台上的一切早已在她预料之中。她甚至微微颔首,对宋川川那份糅杂痛楚与倔强的舞姿,流露出些许欣赏。
林封望着这一切,只觉胸中滞闷难当。
他看见宋川川眼中那簇熟悉的、如飞蛾扑火般的烛光,此刻燃烧得近乎疯狂。
少年隐约察觉到,这并非单纯的堕落,而是一种更为决绝的选择——
或许并非柳如烟将少女拖入尘泥,而是她主动选择了这条看似屈辱的道路,为了复仇,或是力量,或二者皆有。
但这身装扮,这刺目的蔻丹,依旧像一根毒刺扎在他心头,让他心生愧疚,只觉辜负了坚哥的托付。
猛地仰头灌下一杯烈酒,辛辣的液体灼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翻腾的烦躁。
一曲终了。
柳如烟收剑而立,气息微喘,笑靥如花地承受着满堂掌声与喝彩。
宋川川则微微喘息着,靛蓝色的长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额角与颊边。
她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裹在昂贵灵靴中、涂着冷艳蔻丹的脚,眼神有一瞬迷惘,旋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她没有看任何人,尤其是林封的方向。
掌声稍歇,柳如烟笑着拉过宋川川的手,对众人道:
“诸位公子,这位是清秋楼新来的清倌人宋川川,剑舞初成,日后还望多多捧场。”
林封看着台上两人,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主位上独孤雪此时才放下觥筹,朗声道:
“此舞甚妙,当浮一大白!柳倌人,宋倌人,过来共饮一杯。”
柳如烟笑着应了,拉着略显僵硬的宋川川走下台,向玉中人走去。
经过林封座席前时,宋川川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垂下,避开了少年的目光。
林封却死死盯着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那冷艳的青色指甲,刺得少年眼睛生疼。
就在少女即将走过时,林封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宋川川的手腕,强行将其留住。
“独孤姐姐,请恕弟弟无礼。”他扬声道,双眼却紧锁着身旁的少女,“川川妹妹今晚便由我包下了,只为我一人奉酒。”
“哦豁。”独孤雪剑眉一挑,看向身旁的柳如烟,“我记得清秋楼里这等独享的服务,还得额外加钱来着?”
“无妨,我有。”
林封说着,自乾坤袋中抓出一把灵能方块,那是他寻狐问剑时于作俑府所得战利品,修行耗去大半,仅余不足五十之数。
“三十灵能立方,够不够?若不够,我还有。”
“足够了。”柳如烟嫣然一笑,“既如此,川川妹妹,你今晚便专心服侍林公子罢。”
于是,宋川川在林封身旁默然坐下,执起酒壶,为两人各斟满一杯。
“谢林公子厚赏,”她双眼古井无波,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侧脸的线条决绝而陌生,“妾身先敬公子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