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光,像根调皮的手指不断戳着我的眼皮。宿醉般的沉重压着眼皮,我哼哼唧唧,下意识想翻个身,手臂刚想用力,却感觉哪里不太对。
这被子……触感柔软细腻,带着阳光晒过的清新气息,但覆盖之下,身体感知的轮廓却微妙地陌生。那是一种轻盈得诡异的感觉,像是全身的骨头都被抽走了,软绵绵地陷在床垫里。连平日里醒来时习惯性屈伸的小腿,此刻缩在被窝的包裹下也显得格外小巧。
“嗯……”鼻腔里溢出的声音带着点小小的鼻音,尾音拖得长长的,软糯得像刚蒸好的牛奶麻薯,轻轻落在空气里就自己化了。不对劲……这声儿绝对不对!我那自认为还算硬朗的男中音呢?一股寒气猛地蹿上后背,残留的睡意被瞬间冻得无影无踪。
我猛地睁开眼,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垂落下来的一缕发丝。视线沿着发梢向上,视野却被这抹奇异的白色占据了一角。它柔顺得像初春刚刚流淌的溪水,在清晨的光线里流淌着温润的珍珠色光泽。心开始“咚咚咚”地在胸口乱撞,几乎要挣脱这具变得陌生的躯壳飞出去。
喉咙发紧,我屏住呼吸,僵硬的脖子一寸寸转向左边——那是柚子平常睡的位置。
枕畔,空空如也。昨晚还拥在怀里的温热身体消失了,只有轻微凹陷下去的枕头皱褶证明着曾经有人躺过。一种莫名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比发现声音变了更甚。
我的目光慌乱地下移,看向自己本该搭在被子上的手。在看清的刹那,意识深处像有一块巨大的冰层猛然塌陷碎裂。
这是一只……极其陌生的小手。它从凌乱的被角下伸出来一部分,白得晃眼,近乎透明,细细的手腕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折断。五根细细的手指摊开着,指尖圆润粉嫩得如同沾着晨露的花苞。指甲是浅浅的樱花粉,精巧地贴在指尖上。这双手的主人,绝对不会超过十岁。
“啊……”一声短促的惊呼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溜出来,依旧是那软糯绵细得令我自己心头发毛的声音。我猛地掀开身上的薄被,动作急得带起一阵风。
睡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简直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纤细的锁骨在白得没有血色的皮肤下清晰可见,肩膀薄得可怜,四肢纤细修长,却都带着一种脆弱的稚嫩感。视线最终落在了胸口。那里平平坦坦,睡衣柔顺的布料静静地垂落,只在胸口勾勒出一道轻浅的弧线。
脑中一片眩晕的空白,像一个坏掉的信号接收器,只剩下一片尖锐嘈杂的忙音。我用尽全力试图坐起身,脊椎深处却又麻又酸,那不属于成年男性的重量让这简单的动作都变得艰难异常。身体里那股曾经掌控一切的、属于三十一岁男性的力量彻底消失了。
“柚……”想喊柚子的名字,第一个音节冲出来,第二个却被噎在了喉咙深处,卡在某种说不出的生理不适里。我用力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却更细更软,像在学猫叫,“……柚子?” 这声音轻飘飘的,一点力道也没有,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嗲。
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推门进来的那个身影,毫无疑问,是柚子。
和我此刻的娇小玲珑相比,她显得分外高挑修长。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拢在肩后,额前几缕俏皮的呆毛在晨光里跳舞。她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一点慵懒红晕,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黑色眼眸,此刻慵懒地眯着,如同阳光初照下的黑色宝石。
可下一秒,当那双眼睛聚焦在我脸上时,那点残留的睡意像泡沫一样,“啵”地消失了。
惊讶?错愕?这些表情在她脸上只闪了一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瞬间被点燃的、亮得惊人的神采。那是我无比熟悉的、当她追的番剧突然神展开或者抽到心仪谷子时才有的光,亮得能灼伤人。
那光,猛地钉在了我脸上。或者说,钉在了我……现在的这个身体上。时间凝固了两秒,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那颗不受控制、跳得像打鼓一样的心脏在陌生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柚子嘴角开始不受控制地向上翘起,越来越大,直到弯成一道极其灿烂、带着点兴奋过度的弧线。
“老——!”她刚喊出一个字,脚步下意识地向我这边迈了一步,却又猛地顿在原地,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墙壁阻挡了一下。她用力眨了下眼,如同要擦亮某个镜头。
下一刻,确认无误的她像一颗刚从炮筒里打出的烟花,“嗖”地蹿到了床边,速度快得带起风。她整个人几乎是扑跪在了床沿,那张明媚得过分的脸瞬间逼近,眼睛里跳跃的光点几乎烫得我皮肤一缩。
“——公!!!”她尾音拖得老长,带着点破音的颤抖,里面全是压抑不住的巨大狂喜。那眼神狂热地、贪婪地在我脸上扫过,像在用目光一层层剥开我的伪装,探索着底下那个荒诞的真相。“你、你你你!你变成萌女儿啦!!!”
我的大脑像是被这一连串冲击迎面重击的沙袋,嗡嗡作响,彻底当机。萌……女儿?这几个恐怖的音节在我扭曲的意识里反复冲撞,每撞一次,都带起更深一层的混乱和荒谬感。
完全没理会我那瞬间石化的样子,柚子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已经不请自来地伸了过来,目标明确,直捣黄龙。指尖带着她自己的体温,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轻轻捏住了我的脸颊。
那触感如同电流一般窜开。
她的指尖温暖而柔软,微微带着点清晨独有的微凉。指腹的皮肤温润细腻,带着一点薄茧,轻轻压在我脸颊的皮肤上。那是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弹软触感,像不小心戳破了刚凝结好的奶冻表皮,陷进一团温热而充满弹性的云絮里。
“呜……”喉咙深处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细弱的呜咽,像是受惊的小动物。
指尖传来的反馈太清晰了,我的皮肤温软得过分,几乎没什么抵抗,就依附着她的手指塑形回弹。一种奇异的、带着微微麻痒的感觉从被触碰的皮肤处扩散开来。
更诡异的是,我自己此刻身体的感知被这接触无限放大。
一种无法形容的、带着点新奇和本能的战栗沿着脊柱一路向上爬升,头皮也跟着发麻。柚子的指尖每一次微小的挪动、每一次轻微的挤压,都在这具陌生的身体里激荡起一圈圈细微的、陌生的涟漪。
这感觉太怪了!像是灵魂的一部分被迫悬浮出来,隔着一点距离,眼睁睁看着别人在触碰一个完全陌生的躯体,而那个躯体的反馈又被某种扭曲的连线传递到自己意识深处。心口慌得厉害,连呼吸都不顺畅了。
“天哪天哪!!!”柚子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绝世宝藏的、纯粹的、不加掩饰的亢奋。她的指尖非但没有挪开,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神级认证的许可,更变本加厉起来。从最初的轻轻试探,变成了充满弹性和爱不释手的揉捏,像是玩一块手感无敌的高级解压橡皮泥,捏一下,看看弹回来,嘴角的弧度就更灿烂一些。
“真的!真的真的!!!”她一边捏一边兴奋地低语,脸颊贴得越来越近,那双大眼睛闪闪发光,几乎贴到了我脸上,甚至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皮肤,“好软哦!嘶……还香香的!真的像小奶糕!”
她的鼻尖竟然真的凑了过来,像一只探索未知美味的小狗,在我发丝间、颈侧嗅了嗅,发出细微的吸气声,随即发出更为惊叹的低呼:“哇!真的!白桃乌龙!奶芙芙的!老公……”她的手指又在我的脸颊上戳了两下,眼睛里满是星星,“你这个样子,我能rua一辈子!!”
听到那个“一辈子”,我的理智终于被烫得一激灵,猛地回过一点魂来。不行!不能再这么被揉捏下去了!
“放、放开……别捏啦!”一种强烈的羞赧瞬间淹没了心脏,我急急地开口制止,试图挣脱她那玩捏面团似的魔爪。然而,从我嘴里挣扎着冲出的声音,却像一道奇妙的咒语,瞬间改变了空气的质地。
那声音细细软软,尾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颤抖,轻飘飘地在空气里打了个转。没有半点威慑力,反而像一小团湿软的棉花糖,带着天然讨好的温顺和毫无防备的稚气。简直……简直像是在撒娇!配合着被捏得微微发红的脸颊和水汽氤氲的眼睛(纯粹是太慌而生理性的),效果堪称火上浇油,杀伤力直接翻倍。
果然,柚子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的热度“腾”地又升了一级!她像是被这无意识的撒娇声击中了萌点要害,不仅没有松手,反而发出一种近乎失声的惊叹:“嗷——!!!” 那声音短促而响亮,饱含了被萌到肝颤的陶醉。
她非但没有收手,另一只手也加入战局,两只温热的手掌直接覆上了我的脸颊,用一种几乎是捧住稀世珍宝的虔诚又带点狂热的力道,整个包裹了上来,指腹还趁机又揉捏了好几下。脸颊肌肤传来的那份温软弹性和细腻触感被这双手同时加倍放大,像是一整张加热过的丝绸裹上来,带来一阵更强烈的麻痒和热意,直冲头顶。
“太犯规了啊啊啊!!!” 柚子低呼着,脸也凑得极近,额前的几缕发丝几乎蹭到我的额头,呼吸的热气烫得我耳根发麻,“这个声音!犯规!老婆这个声音可爱到我想犯罪!!!”
我被她揉捏得头晕目眩,脸颊发烫,又急又气,被“老婆”两个字猛地刺了一下。羞恼混乱的情绪在胸口炸开。
“谁是……谁是你老婆啊!别、别胡说!”
这一次的斥责依旧带着气,却依旧没能摆脱那层软糯的音色底色。而且,在脱口而出的瞬间,我清晰地感觉到大脑里某个语言过滤网无声地启动。那句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更激烈更国粹的情绪宣泄词(类似于“滚”),滑到喉咙口就遭遇了无形的阻塞。仿佛口腔里有堵无形的空气墙,硬生生截住了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更符合我此刻暴躁男性灵魂的字眼。
意识里那个粗鲁的词在舌尖蹦跶了一下,最终从嘴里滚出来的,却是一个软绵绵的、带着湿漉漉水汽的、毫无攻击力的——
“坏蛋!”鼓着脸颊,脸颊烫得能煎蛋,对着那个此刻笑得像偷到全世界糖果的罪魁祸首大声吼了出来。
话一出口,我自己先傻了。柚子的动作也顿住了。
房间里诡异地安静了半秒。
下一秒。
“噗——哈哈哈哈哈哈!!!”柚子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笑得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毯上,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疯狂捶打着床沿,眼角都飙出一点点亮闪闪的东西。
“坏……坏蛋?!哈哈哈哈!!!”她笑得直抽气,好不容易喘匀一点,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声音还在抖,“老……哦不,宝贝!你这个骂人,杀伤力负一万吧喂!哈哈哈哈哈!想萌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绝望,是深不见底的海洋。
我像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布娃娃,从滑落到地毯上那一刻起,力量就被彻底抽干了。柚子的笑声像个欢快的魔音泡泡,还在头顶一圈一圈盘旋着,嘲笑着我那句“坏蛋”带来的灾难性效果。地板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裤渗进皮肤,却完全压不住脸上被她揉捏过的地方残余的阵阵热意。
大脑里一片混沌的轰鸣。
“白毛少女?”、“声音软糯?”、“骂人变嘤嘤”……这些词语在我的意识里横冲直撞,每一个词都像一块沉重冰冷的砖头,哐哐地砸在残存的认知上。三十一年,从记事起积累起来的关于“洛璃”这个男性个体所有坚实如山的证据——身高、骨架、嗓音、手感、乃至……性别,都在眼前这双小小的、粉嫩的手掌面前,碎成了闪着诡异光芒的、无法拼凑的粉末。
“镜子……”喉咙干涩得像是塞了一捧沙子,声音嘶哑得几乎裂开。我费力地抬起头,视线飘向房间里那面宽大的落地镜,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一个噩梦,“柚子……镜子……”
那更像是一声含糊的祈求。
柚子的笑声像是被无形的丝线掐断了音源,瞬间收住。她终于意识到什么,表情迅速从戏谑转为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她点点头,动作放得极轻,伸手扶住我那细细的胳膊,像是怕碰坏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瓷娃娃,慢慢把我从地毯上搀扶起来。
短短几步路,每一步都是踩在棉花上。身体协调也变得无比奇怪,腿的长度变了,重心也飘忽不定,感觉随时要一头栽倒。身体陌生的轻盈感里潜藏着某种失控的恐慌。柚子的手指隔着薄薄的睡衣布料贴在我胳膊上,触感格外清晰,带来一阵微小的、让人几乎想缩起来的痒。
终于站在了宽大明亮的落地镜前。清晨的阳光慷慨地倾泻进来,将整个镜面照得通透明亮,甚至有些刺眼。
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右边是柚子,穿着睡衣的颀长身影。左边……左边那个身影,像一根骤然被强力压缩过的小小豆芽菜,完全被柚子的高度遮挡笼罩了下去。
阳光灼烧着我的眼睛,我几乎是屏着呼吸,鼓起全部残存的勇气,才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把视线移向镜子的中心。目光缓缓地抬升,掠过下方一片空旷的区域……
然后,终于撞上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我的呼吸彻底停止了。
镜中的小人儿个子矮小得可怜,纤细的身形套在不合身的睡衣里,像是被一团柔软的布料给吞没了一大半。睡衣的宽大领口歪斜着,松松垮垮地搭在小小的、弧度流畅圆润的肩头上,露出大半个锁骨的轮廓。那锁骨纤细得仿佛轻轻一捏就能碎裂,在镜子反射的光线下投下浅浅的小凹痕。
视线继续艰难地上移。
头发!如同流瀑般披散在身后,一直垂落到了腰部靠下的位置。发丝在阳光下折射出清透的、近乎半透明的光芒,流淌着如同初雪般清冷的柔光,又带着温润的珍珠色泽。微卷的发尾随着身体的轻微战栗而不住地摇晃着。
在向上……
一张脸。
一张全然陌生又带着惊人稚气的脸闯入了我的视野。皮肤白得惊人,在阳光下几乎能看到细腻皮肤下的细小绒毛,温润柔嫩得仿佛刚刚凝结的温牛奶上那一层最稀薄的奶皮。精巧得如同人偶的五官镶嵌在上面,鼻梁小巧挺翘,轮廓柔和精致。
最后,撞进自己眼帘里的,是那双眼睛。
镜子里映出的眼眸微微睁大着,瞳孔的颜色是极其罕见的、冰封深湖般的苍银色。圆圆的,透着纯粹的、孩童般的懵懂和惊惶。长长的、同样是雪白色的睫毛如同蝴蝶微颤的薄翼,在我无意识睁大的动作中,簌簌地抖着。
这双眼睛……在与我自己的目光对接的刹那,像两道巨大的闪电猛地劈落灵魂深处!
——这就是我?!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喉音从喉咙深处挣扎着挤出。身体最后的支撑仿佛瞬间被抽走,我膝盖一软,整个人像断了线的木偶,直直地向前扑倒,双手死死撑住冰冷光滑的镜面,才勉强没有滑坐到地上。冰冷的镜面贴着滚烫的掌心,冷热交替的刺激沿着手臂的神经直冲头顶。
指尖死死抠住镜子冰冷的表面,骨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镜面清晰地倒映着那张小小的、写满了惊恐、茫然和被彻底颠覆了世界观的绝望的脸。
镜子里那双苍银色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同样倒映着我的恐慌,一种深不见底的陌生感吞噬着彼此。
“老……”柚子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小心翼翼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但那个称呼刚冲出一个音节就立刻被她吞了回去。
她快步绕到我身边,蹲下身,视线与我(或者说与我镜中的倒影)努力保持平齐。她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逡巡着,带着一种既新鲜无比又强压着关心的复杂神色。
“……没事吧?”声音放得很轻很柔,“是不是吓到了?”
我的目光依旧死死钉在镜子里那个白发苍眸的小小身影上,嘴唇嗫嚅了几下,喉咙却像是被冰冻住,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恐惧的浪潮平息了一些,汹涌而至的却是一种更加排山倒海的不真实感和荒谬感。大脑被这冲击震得嗡嗡作响,无法处理任何信息。
“太奇妙了……”柚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纯粹惊叹的语气。她的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又伸了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我垂落在肩膀旁的一缕雪白发丝,“这种质感……简直像月光织的绸缎……还有这个——”她的指尖很自然地就要碰向我的脸颊。
“别碰了!”我猛地回神,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她那带着探索意味的手指。然而身体一缩一退的动作,反而让那长长的、流瀑般的雪白头发在眼前晃荡得更加厉害。我有些烦躁地抬手去抓自己脑后碍事的头发,手指却无比笨拙地在头发里乱搅了几下。细软的头发根本不听使唤,滑溜溜的,像几尾调皮的小银鱼,一下子就从我指缝里溜走了,反而在脑后弄出一团更大的乱毛。
“噗嗤……”蹲在旁边的柚子看到我这笨手笨脚,像个努力对付超大号毛线团的小奶猫似的窘态,终于还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恶意,反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我鼓着脸颊,又气又恼地瞪着她,内心那个三十岁的灵魂在无力地哀嚎:笨点就算了,现在连自己的头发都搞不定!这该死的身体!
就在这时,柚子的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我略显凌乱的头顶,眼睛里的光芒猛地又亮了起来,如同一汪被投入巨石的湖水,兴奋的涟漪飞速扩张,瞬间溢满了整个眼眶。那目光灼热地锁定着我耳侧几缕睡得支棱起来的呆毛,兴奋地喃喃:“哎呀!等等,这角度……简直量身定做!”她猛地站起身,快步冲到梳妆台前,动作敏捷得像只找到了宝藏的松鼠,飞快地在一个小盒子里翻找着什么。
“别动哦!宝贝!”她抽空扭头冲我喊道,语气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马上就好!相信我,绝对可爱度爆表!”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透过镜面,看到她手里捏着一个小小的、带着弹性的东西——那是一个浅粉色的、毛茸茸的、有着猫耳形状的发圈?还没来得及完全看清,柚子已经带着她那张闪闪发光的笑脸,重新逼近了我的背后。
她的双手带着一种不容抗拒却又小心翼翼的力量,灵巧地将我脑后乱七八糟的白发梳理了一下。那冰凉的指尖偶尔划过我的后颈皮肤,带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微微颤栗的痒意。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感觉,被动的、需要依赖的、甚至还带着点……诡异的舒适感?这种矛盾的感觉让我身体更加僵硬,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她的动作又快又熟练(以前也没少给自己折腾发型),很快就把我碍事的长发扎了起来。只是这次,她没有扎起全部,而是将大部分头发拢到脑后,偏高的位置用那个发圈束紧,形成一个小小的、活力四射的高马尾,然后——
她双手捧着我的脸颊,带着一点无法掩饰的小得意,把我的头轻轻地朝正前方扭过去,面对镜子,声音里是百分百的笃定:“噔噔!超级限定版——‘初雪猫猫限定皮肤’达成!快看看!”
刺眼的阳光好像终于调整好了角度,不再直射我的眼睛。镜面清晰地映出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高马尾像个小小的雪白火炬在头顶跳跃着,而在我头顶两侧,那对毛茸茸的粉色猫耳发圈在束起的小马尾根部俏皮地立起,耳尖微微内扣,还带着点慵懒的弧度。
镜子里那个小人儿,白发雪肤,苍银色的圆眼睛因为惊讶而睁得滚圆,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那对粉粉的猫耳轮廓。在清晨的阳光里,那对耳朵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可爱……?
这个词在心底某个角落不情愿地、极其微弱地闪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羞耻感猛地砸了下来!像一盆滚烫的热油从头顶浇到脚底。这算什么?!“初雪猫猫”?!还有这对粉得能冒出泡泡的猫耳?!我现在顶着这玩意儿?!
一阵血冲头顶,脸颊耳朵都在瞬间发烫,喉咙干涩得像是要裂开。我盯着镜子里那个顶着猫耳的、蠢到冒泡的白毛小傻子(内心那个男性灵魂在疯狂咆哮),怒气槽瞬间爆表!那个“靠”字马上就要喷薄而出!
“这什——”
然而就在“什”字刚出口的瞬间,那个被设定进底层程序的、万恶的语言净化器又一次精准发动!熟悉的阻塞感卡在喉咙深处,那个无比顺口的国骂词句在嘴边转了个圈,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叹息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结果就是我的喉咙像被用力捏了一下,发出一个短促而滑稽的抽气声。
“……坏蛋!”憋红了脸,鼓着腮帮,对着镜子里那个得意洋洋、正满眼欣赏“杰作”的女人吼了出来。声音不大,甚至因为气急了反而有点发颤,但那两个软绵绵的字砸出去,效果微乎其微,简直像是在给敌人挠痒痒送温暖。
“噗——哈哈哈哈哈!!!”果然,下一秒,柚子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镜子里,那张顶着猫耳的小脸因为羞愤和憋屈而涨得通红,银白色的眼眸湿润润的,水汽几乎要弥漫出来。而背后的女人笑得前仰后合,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梳妆台,笑得肩膀不断耸动。
绝望。
这就是此刻我唯一的感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汁,堵在胸口。镜子里的影像变成了双重意义上的刑具——那张顶着该死粉猫耳的蠢脸是我,而背后那个笑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女人是我老婆。视觉和听觉的双重酷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