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雨声不知何时停歇,只剩下屋檐上偶尔滴落的水珠,在寂静中发出“滴答”的声响,如同为这个宁静的夜晚数着最后的秒钟。
“父亲”和“母亲”早已沉沉睡去,脸上还带着幸福的余温。
夜月萤却毫无睡意。
她躺在被褥里,睁着眼,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上那片深沉的黑暗。
(骗子……)
她的内心,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用那么温柔的手段,让我卸下防备……)
(让我第一次……产生了这里或许真的是“家”的错觉……)
那份短暂的温暖,此刻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痛。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
这个用谎言和温柔构筑起来的、小小的幸福,是何等的脆弱。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沉重的、不祥的叩门声,毫无预兆地响起。
声音不大,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夜月萤的心上。
卧房里,“父亲”翻了个身,发出一阵憨厚的鼾声,显然没有被惊醒。
咚。
第二声。
比刚才更重,更沉。
带着一股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咚。
第三声。
缓慢,而又固执。
完全不像是人类的访客会有的节奏。
“唔……谁啊……”
“父亲”终于被吵醒了,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着从被褥里坐了起来。
“这么晚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披上外衣,朝着玄关走去。
“可能是田中先生家的牛又跑出来了吧,我去看看。”
夜月萤的心脏,在那一瞬间,疯狂地、如同要挣脱胸腔般地剧烈跳动起来!
不!
不对!
(不要去!)
她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那不是邻居!快回来啊!)
一种源于“剧透”的、致命的预感,像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眼睁睁地看着“父亲”那高大而憨厚的背影,拉开了通往玄关的拉门。
那扇门,仿佛是隔开了生与死的界限。
吱呀——
通往地狱的大门,被打开了。
门外,没有邻居,没有走失的牛。
只有一个黑漆漆的、比夜色更浓郁的轮廓。
“请问……”
“父亲”疑惑的话语刚刚出口。
噗嗤——!!!
一只长着漆黑利爪的、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手臂,猛地穿透了薄薄的木门!
紧接着,毫不费力地,穿透了他宽厚的胸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父亲”脸上的表情,还停留在上一秒的困惑。
他缓缓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只从自己胸口透出的、沾满了他滚烫鲜血的鬼爪。
“呃……”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从喉咙里涌出的,只有大股大股的、带着内脏碎片的鲜血。
哗啦——!
鲜血喷溅而出,将他身后的那扇白色障子纸门,染成了一幅触目惊心的、地狱般的赤红色。
砰!!!
形容丑陋的恶鬼撞碎了门,闯了进来。
它的身形佝偻,皮肤是死人般的青灰色,一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对血肉最原始的、疯狂的饥饿。
夜月萤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宕机。
一片空白。
(……啊。)
漫画里那些经过艺术处理的、平面的黑白线条。
此刻,变成了立体的、散发着浓重血腥味和腐烂恶臭的……
现实。
地狱,降临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
“母亲”凄厉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终于刺破了这片死寂。
她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丈夫,也看到了那只正在贪婪舔舐着爪子上鲜血的恶鬼。
然而。
在那极致的恐惧中,她的第一反应,不是逃跑。
也不是哭泣。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猛地转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夜月萤,狠狠地推向了旁边的杂物间!
“萤!”
她用一种嘶哑到破音的声音,对着自己的女儿,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命令。
“快跑!”
“躲起来!!”
砰!
杂物间的门,被重重地关上。
将光明与黑暗,生与死,彻底隔绝。
门关上的瞬间,夜月萤听到了。
她听到了“母亲”被恶鬼抓住时,那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以及……
咔嚓——
骨头被轻易折断的、清脆得令人作呕的声音。
“……”
夜月萤瘫软在地。
巨大的、足以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惧,与足以将心脏都撕裂的悲痛,像两只无形的巨手,死死地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无法呼吸。
无法思考。
甚至无法流泪。
她只能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
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脸颊的嫩肉里,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她怕。
她怕自己一旦松手,那压抑在胸腔里、即将爆发的悲鸣,就会成为吸引死神的讯号。
门外。
恶鬼咀嚼血肉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那满足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声,像一把把锉刀,反复刮擦着她脆弱的神经。
然后。
那声音停了。
咚。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
咚。
一步。
又一步。
正坚定地、毫不迟疑地,走向她藏身的这扇……
薄薄的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