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物间里,一片死寂。
唯一的声源,来自那扇薄薄的木门。
咚!
咚!咚!
沉重、规律、不带丝毫情感的撞击声,像死神的鼓点,敲打在夜月萤脆弱的耳膜上。
她蜷缩在最阴暗的角落,双手死死地捂着嘴,将所有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与呜咽,都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但她的大脑,却在求生本能的强迫下,以一种近乎变态的冷静,疯狂运转。
(冷静下来……夜月萤……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
(分析……必须分析现状……)
(门外的是鬼,力量远超人类,正面冲突等于自杀。我唯一的优势,是我脑子里的知识。)
咔啦——
一声刺耳的木头开裂声,让她的心脏骤然一缩。
门板上,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被破开,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必须在它进来之前,找到自救的方法!)
她的目光,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像一台高速扫描仪,在漆黑的杂物间里飞速掠过。
杂草、破旧的农具、堆叠的木柴……
然后,她的视线,猛地定格在了墙角一个不起眼的陶罐上。
旁边,还散落着几根受了潮的火柴。
(那是……清油!)
一瞬间,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燃烧!密闭空间内剧烈燃烧会快速消耗氧气,造成缺氧环境!鬼同样需要呼吸,即使不需要,高温本身也能对生物组织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理论上,完全可行!)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恐惧。
夜月萤像一只被惊扰的猫,猛地从角落里窜出,扑向那个陶罐。
她拔开木塞,一股刺鼻的、带着杂质味道的油味扑面而来。
顾不上许多,她将陶罐里黏稠的清油,奋力泼洒在脆弱的木门和周围的杂物上。
然后,她抓起火柴,在粗糙的墙壁上用力一划!
刺啦——!
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亮起,如同希望的火种。
她的手因为紧张而颤抖,但还是用尽全力,将那点火光扔向了被清油浸湿的木柴。
去吧!
燃烧吧!
将这里变成一片火海!
然而——
那朵被寄予厚望的火苗,在接触到清油的瞬间,只是微弱地“噗”地亮了一下。
随即,便化作一缕青烟,不甘地熄灭了。
“……”
夜月萤愣住了。
(怎么会……)
(啊……燃点……)
一个绝望的词汇浮现在她脑海中。
(这个时代的清油提炼技术太差,杂质太多,燃点高得离谱!根本不是现代那些一点就着的精炼燃油!)
计划A。
在她引以为傲的化学知识面前,以一种最滑稽的方式,宣告失败。
砰——!!!
一声巨响!
木门再也无法承受,被硬生生撞开了一条狰狞的裂缝!
一只长着漆黑利爪、皮肤青灰的鬼手,猛地从裂缝中伸了进来,在空气中胡乱地抓挠着,寻找着新鲜的血肉。
“呀啊!”
夜月萤下意识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
那只鬼手,离她的脸颊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
她甚至能闻到那上面传来的、令人作呕的血腥与腐臭!
(不行……不能放弃!)
她猛地咬住下唇,剧烈的疼痛让她再次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视线,落在了旁边堆叠如山的、沉重的木箱上。
(障碍物!对!障碍物!)
她的大脑再次高速运转。
(利用杠-杆原理和重力势能!这些木箱堆叠在一起,只要我能推动最下面的那个,破坏它的重心,就能引发连锁反应!)
(箱子会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堵住门口!至少……至少能为我拖延一点时间!)
她看到了生机!
夜月-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将自己瘦弱的肩膀,死死地抵在了最下方那个看起来最有可能被推动的木箱上。
“嗬……啊啊啊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将吃奶的力气都用了出来。
脸颊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她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悲鸣。
然而——
那沉重的木箱,却像是长在了地上一样。
纹丝不动。
连一丝一毫的晃动都没有。
夜月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骗人的吧……)
(为什么……)
(啊……是了……)
她绝望地看着自己那双纤细得可笑的手臂。
(这具身体……只是一个普通的、甚至因为常年生病而有些孱弱的少女的身体……)
(我的力量……)
(连一个装满了杂物的木箱都推不动……)
计划B,物理学。
在她孱弱的肉体面前,被无情地碾碎。
嘎吱——嘎吱——!!!
门外的恶鬼似乎失去了耐心,它开始用更狂暴的力量,撕扯着那道裂缝。
木屑横飞。
很快,那道缝隙被扩大到足以让一个头颅钻进来的地步。
一颗丑陋、狰狞的鬼头,猛地从门后挤了进来。
它那双浑浊而贪婪的血红色眼睛,在黑暗中精准地锁定了瘫软在地的夜月萤。
嘴角,咧开一个残忍到极点的、滴着涎水的狞笑。
仿佛在欣赏着盘中餐最后的、无谓的挣扎。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夜月萤的身体,因为巨大的绝望而彻底失去了力气。
然而,就在她即将放弃所有思考的瞬间,她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了房梁。
那根支撑着整个屋顶的、最粗壮的……
承重柱。
(……同归于尽。)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贯穿了她的脑海。
(结构力学!那是这间杂物间唯一的承重结构!只要破坏它的稳定性,就有可能让整个屋顶塌下来!)
(就算杀不死它!也能把它压住!)
这是最后的、玉石俱焚的挣扎!
夜月萤不知道从哪里又涌出了一股力气,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抄起身边一根断裂的木棍,像一头发疯的小兽,冲向了那根承重柱!
“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次,她没有再压抑自己。
她将所有的恐惧、不甘、愤怒与绝望,都化作了嘶吼,从胸腔中爆发出来!
咚!
咚!
咚!咚!咚!
她挥舞着那根可笑的“武器”,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次又一次地砸在粗壮的柱子上。
木棍与柱子碰撞,发出沉闷而无力的声响。
除了震下一些灰尘,砸出几个无关痛痒的浅坑外,那根经历了数十年风雨的承重柱,稳固得像是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咔嚓。
她手中的木棍,发出一声哀鸣,断成了两截。
夜月萤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最终无力地瘫倒在地。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那被木刺扎得鲜血淋漓的双手。
又看了看那根毫发无损的承重柱。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已经将半个身子都挤进来的、正用一种看小丑表演的眼神看着她的恶鬼。
“啊……”
“啊哈哈……”
她忽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
那不是恐惧的泪水。
而是一种……对自己无能的、最深刻的嘲讽与悲哀。
化学。
物理学。
结构力学。
她曾经引以为傲的、那些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被誉为人类智慧结晶的知识体系……
在绝对的、压倒性的暴力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原来……是这样啊……)
(我的知识……)
(救不了“爸爸”和“妈妈”……)
(甚至……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巨大的、足以将灵魂都彻底淹没的无力感,将她彻底吞噬。
恶鬼,终于完全破开了门。
它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地,向她逼近。
它似乎很享受这种感觉,享受猎物在品尝了所有希望、最终陷入彻底绝望时的味道。
夜月萤放弃了抵抗。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地上,任由泪水划过脸颊,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那只闪烁着森冷寒光的鬼爪,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
(对不起……忍……)
(我好像……见不到你了……)
就在那锋利的爪尖,即将触碰到她皮肤的瞬间——
一缕微光,从她眼角的余光中,一闪而过。
那光,来自东边墙壁的一道缝隙。
很微弱,很苍白,带着黎明前特有的、清冷的灰色调。
但那不是黑暗。
那是……
光!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
夜月萤那双已经变得死寂的灰蓝色瞳孔,猛地收缩成了针尖!
一个被她忽略了的、最原始、最基础的设定,疯狂地涌上了心头!
(东边……日出……)
(鬼……)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中,点燃了最后的、燎原的烈火!
(鬼怕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