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阴暗而潮湿。
阳光被茂密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一片小小的空地中央,一间孤零零的、仿佛随时都会被岁月压垮的木质小屋,静静地伫立着。
小屋前,一个男人正双臂抱胸,闭目养神。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算不上英俊,却棱角分明,带着一种饱经风霜的严厉。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练功服,却无法掩盖那身如磐石般虬结贲起的、充满了爆炸性力量的肌肉。
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他的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他就是村田口中那位隐居的培育师,前任鬼杀队的“柱”。
夜月萤站在他对面,将那封带着村田体温的推荐信,恭敬地递了上去。
男人缓缓睁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锐利、沉凝,像一头蛰伏的猛虎,仿佛能轻易看穿人心底最深处的秘密。
他接过信,粗略地扫了一眼,随手将其丢在一旁。
“村田……”
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声音沙哑而低沉。
“那小子是老糊涂了吗?”
他那审视的目光,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在夜月萤身上来回刮过,仿佛要将她从皮肤到骨骼都剖析一遍。
“就凭你?”
夜月萤能感觉到,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质疑。
(冷静……夜月萤……)
(你的第一场面试,现在才正式开始。)
她没有退缩,只是挺直了背脊,迎着那如山般的压力,深深地鞠了一躬。
“请给我一个机会。”
男人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衡量着什么。
最终,他冷冷地开口,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一个月。”
“跟不上训练进度,就给我滚下山。”
“这里,不收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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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训练的第一天,从一场毫无道理可言的绕山长跑开始。
天还蒙蒙亮,夜月萤就和另外七八个看起来精力旺盛得过头的少年,一同被赶到了空地上。
培育师指着远处的山峦,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语调宣布了规则。
“绕山三圈!”
“最后一名,没有早饭!”
“哦斯!!!”
少年们发出了中气十足的呐喊,像一群脱缰的野狗,瞬间就冲了出去。
夜月萤深吸一口气,也跟了上去。
(OK,情况分析开始。)
(长跑的核心在于心肺功能的合理运用和能量的持续输出。首先,必须调整到最有效率的呼吸节奏,两步一吸,两步一呼……)
(上半身放松,核心收紧,用大腿带动小腿,将每一步的能量消耗降到最低……)
她的大脑,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冷静地构筑着最完美的人体运动模型。
然而——
现实,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才跑了不到五百米,她的肺部就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剧痛,仿佛有人往里面灌满了滚烫的铁砂。
双腿,像是被灌了铅,每抬起一步都重若千钧。
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耳边只剩下自己那如同破风箱般的、粗重的喘息声。
“哈……哈……哈……”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少年们的背影,在山路上变成一个个越来越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拐角。
(骗人的吧……)
(我的理论……应该是完美的才对……)
噗通。
她的膝盖一软,整个人狼狈地向前扑倒,幸好及时用手撑住了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呕——”
她扶着树,吐得昏天黑地,连黄疸水都出来了。
(我的二十二年学术生涯……)
(我那只需要咖啡和论文就能运转的博士生体质……)
(现在,全部……加倍奉还给我了啊啊啊!)
就在她吐得眼冒金星时,培育师那高大的身影,像一阵风般从她身边跑过,连眼神都未曾停留一下。
只留下了一句冰冷刺骨的话。
“连跑都不会的家伙,上了战场,就只是恶鬼的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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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早饭的惩罚,对于已经体力透支的夜月萤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上午的训练,是基础挥刀。
培育师给每人发了一把沉重的木刀。
他亲自做了一个示范,那朴实无华的一记直劈,却带着撕裂空气的恐怖风声。
“素振(Suburi)。”
“五百次。”
“开始!”
少年们再次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开始机械地、反复地挥舞着手中的木刀。
夜月萤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双手握紧了刀柄。
(好重……)
这把木刀的重量,远超她的想象。
(没关系……挥刀的技巧在于全身的协调发力,而不是单纯依靠臂力。)
(以腰胯为轴心,转动身体,将力量从脚跟传递到指尖……)
她的脑中,再次浮现出完美的力学模型。
她咬紧牙关,挥出了第一刀。
呼——
软弱无力。
第二刀。
呼——
歪歪扭扭。
她就像一个笨拙的提线木偶,大脑发出的指令,和身体的实际行动,出现了灾难性的延迟和偏差。
挥到第二十刀,她的手臂开始剧烈地颤抖。
挥到第四十刀,汗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视线,虎口处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第四十八……
第四十九……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试图完成第五十次挥刀。
然而,那早已不听使唤的手臂,在举到一半时,彻底宣告罢工。
啪嗒!
木刀脱手而出,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清脆而又无比刺耳的声响。
整个训练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此起彼伏的嗤笑声。
夜月萤的脸颊,“轰”的一下,烫得能煎熟一颗鸡蛋。
这一刻,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
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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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上午的训练是地狱,那下午的力量训练,就是地狱的第十八层。
训练内容很简单。
举石锁。
少年们在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石锁前,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将它们一次次举过头顶。
培育师指着角落里一个最小的、看起来最人畜无害的石锁,对夜月萤命令道:
“你,举那个。”
夜月萤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过去。
她蹲下马步,双手抓住石锁冰冷的把手。
(核心发力!背部挺直!调动全身的肌肉群!爆发出你所有的力量!)
(你能行的!夜月萤!)
“嗬啊啊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不成调的嘶吼,脸颊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然而。
那块小小的石锁,像是被焊死在了地面上。
纹丝不动。
夜月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不科学!)
就在这时,培育师缓缓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那声叹息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失望。
他弯下腰,随意地伸出两根手指,勾住了石锁的把手。
然后。
轻轻一抬。
咻——
那块夜月萤用尽吃奶力气都无法撼动的石锁,就这么被他轻而易举地提了起来,仿佛那不是石头,而是一团棉花。
咚!
他随手将石锁丢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用一种……一种看垃圾般的眼神,冷冷地瞥了夜月萤一眼。
那眼神,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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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夜月萤像一具散了架的人偶,瘫在通铺的被褥上。
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悲鸣,仿佛被一百只鬼从身上活生生踩过一样。
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黑暗中,她能清晰地听到邻铺的少年们,在压低声音议论着。
“喂,你看今天那个女的了吗?”
“简直是个笑话……真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收下她。”
“估计撑不过三天吧。”
“连最小的石锁都举不起来,真是个废物……”
“废物”……
这个词,像一根根淬了毒的细针,扎进她的心里。
一直以来支撑着她的那股信念,在这一刻,第一次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也许……他们说的是对的……)
(我的知识,我的理论,在这种纯粹的力量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我真的……能做到吗?)
(也许……我真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女孩……)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疲惫与自我怀疑吞噬时——
一道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是培育师的声音。
他在对所有人说话。
“都给我听好了。”
“记住你们今天看到的一切。”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冰,狠狠地砸在地上。
“废物,是不配拿起日轮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