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晨光,终于刺破了藤袭山那层紫色的、终年不散的浓雾。
那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审判般的冰冷,照亮了通往山脚的最后一段路。
沙、沙、沙……
幸存的考生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亡魂,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起点的那片空地上。
人数,比来时少了一大半还多。
每一个活下来的人,身上都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鬼的。
他们的眼神,早已褪去了七天前的青涩与紧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如同野兽般的警惕与麻木。
杀气,几乎凝为实质。
然而,在这群仿佛从修罗场里爬出来的少年之中,却有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夜月萤。
她也回来了。
她的衣服虽然有些破损和脏污,但……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像话。
没有血迹,没有狰狞的伤口,甚至连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都依旧清澈得像一汪深潭,只是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属于熬夜后的疲惫。
她不像一个幸存者。
更像一个刚刚结束了为期七天的、野外地质考察的学者。
“恭喜各位。”
两位留着奇特发型、面无表情的主考官,用一种近乎咏唱的语调,打破了这片死寂。
“欢迎回来。”
幸存者们,不到二十人。
他们沉默地站着,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首先,请各位选择一块,将用于锻造诸位‘日轮刀’的玉钢。”
主考官指向旁边一排盖着白布的长桌。
白布被掀开,露出下面一块块大小不一、散发着奇异光泽的矿石。
少年们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混杂着激动与渴望的光芒。
那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刀。
是他们作为鬼杀队剑士,身份的证明。
考生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前,凭着直觉,挑选着那块将与自己生死与共的矿石。
轮到那个被夜月萤救下的、名叫冈本健太的少年时,他特意选了一块棱角最分明的矿石,然后抱着它,站到了夜月-萤不远处,对她投去一个充满感激与敬佩的、自以为很帅气的笑容。
(……笨蛋。)
夜月萤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移开了视线。
终于,轮到她了。
当她那纤细的身影,平静地走向前时,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她太特别了。
特别到,与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夜月萤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拿起了一块最小的、最不起眼的、看起来甚至有些灰扑扑的矿石。
然后,她抱着那块冰冷的石头,安静地退回了队伍里。
“很好。”
主考官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接下来,将为各位发放队服,并记录阶级。”
“同时,依照惯例,我们会公布各位在试炼中的大致战绩,作为评级参考。”
来了。
所有人的神经,都再次绷紧。
“冈本健太。”
主考官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斩杀数:四。”
健太闻言,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下意识地又看了夜月萤一眼,仿佛在炫耀自己的功勋。
“吉野纯平,斩杀数:二。”
“田中一郎,斩杀数:五。”
……
一个个名字被念出,伴随着一个代表着荣耀与实力的数字。
斩杀数越多,就意味着实力越强,未来的前途也越光明。
终于。
主考官的声音,顿了一下。
他看着手中的名册,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堪称错愕的古怪神情。
整个空地,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丝不寻常的停顿。
主考官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抱着矿石、安静得像一尊人偶的少女身上。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无比奇异的语调,念出了那个名字。
“夜月萤……”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那个数字,是如此的荒诞,如此的……
不可思议。
在所有人好奇、疑惑、探究的注视下,主考官缓缓地,吐出了那个足以颠覆在场所有人常识的词语。
“斩杀数……”
“……零。”
……
零?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时间,凝固了。
风吹过紫藤花架,发出沙沙的声响,那声音在此刻听来,却显得无比刺耳。
所有幸-存者,都猛地转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夜月萤。
震惊。
怀疑。
难以置信。
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零……?”
“开什么玩笑!斩杀数是零,她是怎么活下来的?!”
“作弊!这家伙一定是作弊了!”
“可恶!竟然让这种只会躲藏的懦夫通过了试炼!这对我们这些拼死战斗的人来说,简直是侮辱!”
死寂,在持续了数秒之后,被潮水般的质疑与愤怒所取代。
少年们那充满了敌意的视线,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齐刷刷地射向夜月萤。
健太涨红了脸,想要为她辩解几句,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因为,他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然而,面对这几乎要将人淹没的喧哗与敌意,夜月萤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抱着那块冰冷的矿石。
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就在这时。
主考官,那个年幼的、产屋敷家的孩子,缓缓地举起了一只手。
明明只是一个轻微的动作。
但整个场地的喧嚣,却在瞬间平息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那些义愤填膺的考生。
他只是迈开脚步,穿着那双木屐,一步一步地,走下了高台。
他穿过人群,来到了夜月萤的面前。
他抬起头,用那双超越了年龄的、平静得可怕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很轻,很柔,像一阵风。
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足以撼动灵魂的重量,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告诉我,夜月萤。”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无尽的涟漪。
“你,这个没有为了生存而挥刀杀戮的女孩。”
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出了那个,不仅是对她,更是对整个鬼杀队数百年来的传统与荣耀的……
最终的叩问。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