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莉塔一愣,旋即笑了。
她松开环抱着的双手,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团子海薇儿。
内心,涌上阵难以言喻的愉悦。
诚如海薇儿所料,这场游戏,艾薇莉塔根本没打算放过她。
问那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给自己的行为找个由头罢了。
亲手将海薇儿玩弄于鼓掌,观赏她挣扎求存的模样,这件事能极大地满足艾薇莉塔的复仇心理。
没错,她承认,自己对海薇儿,的确动过真情。
上一世,身为导师的海薇儿,无论是相貌,还是平时展现出的性格,都无一不打动着她。
想来,还真是可笑。
得知自己被背叛,因其诅咒缠身时,她没有恨过海薇儿。
被囚禁起来,日夜鞭挞索取的时候,她没有恨过海薇儿。
乃至亲眼目睹对方覆灭自己的国家时,她同样,没有恨过海薇儿。
艾薇莉塔从未恨过海薇儿。
她是自己的导师,却又不只是自己的导师。
当初那个风雪交加的夜里,是海薇儿兀自闯进了艾薇莉塔的那片黑暗。
后者能够重返公国皇室,坐稳王储之位,可以说有十之八九,都是海薇儿的功劳。
她曾痴痴地认为,自己的一切,都是海薇儿所授予的,没有海薇儿,就没有她。
这份感激,在长年累月的积累下,甚至扭曲成极端的爱慕之情。
她艾薇莉塔,甘愿成为海薇儿的奴隶,甘愿成为海薇儿复仇的工具,她心甘情愿。
只是,当那晚事后,当她惴惴不安地叫住海薇儿,问出那个问题时。
“老师...最喜欢的人是谁?”
得到的答案,却让她支离破碎。
“不要再用这个称呼叫我了,好恶心。”
“若不是你还知道些伊洛娜的秘密,你以为我会留你到现在吗?”
“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我恨透了你,艾薇莉塔。”
“我怎么会瞎了眼,救下你这贱人。”
这些饱含恶意的话语,不带一分怜悯地,将艾薇莉塔心中的所有敬爱与迷恋,彻底粉碎。
挚爱之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每一句关心,每一份礼物,居然全都是为了杀死自己。
不,甚至要杀死的人,都不仅是她,而是整个伊洛娜。
在海薇儿眼里,她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发泄工具,一枚助她完成夙愿的棋子。
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也就是在醒悟过来的那一刻,艾薇莉塔所有强烈深刻的爱意,尽数转化为了纯粹的恨。
她要让海薇儿付出代价。
可惜,节制魔女的骨头,确实很硬。
即便经历过无数次肉体上的惩罚与精神上的折磨,海薇儿依然保持着绝对的冷静。
直到生命最后一刻,她都在用咒骂、用仇视、用各种方式表达着对艾薇莉塔的憎恶。
连一句求饶,一句虚与委蛇的谎言,都不曾有。
直到最后,被爆开的薇儿酱沾得满身,感受着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艾薇莉塔才确定了。
海薇儿是真的,从未对她抱有任何感情。
“...”
艾薇莉塔凝望着地上瑟缩的身影,回忆着过去的种种。
上一世,她发誓,绝对要让海薇儿付出代价。
要让她比自己痛苦一千倍,一万倍。
可当真目睹对方逝去的瞬间,她心里却找不见任何大仇得报的欣喜与痛快,空余下整片整片的茫然若失。
自己...真的恨海薇儿吗?
是的。毫无疑问是恨的,面对后者时,她胸中的那股焦躁,那股愤懑,那股根本压抑不住的毁灭冲动,何以称不上仇恨?
可为什么,在听见那一句轻言细语的喜欢时,仍会忍不住心乱?
就算明知那话语中并无几分真情实意,她同样忍不住地甘之如饴。
以至于本还想做些更加过分之事的想法,也因此消散了大半。
她罕见地,轻轻叹了口气。
罢了,来日方长。
“真是...令人感动的回答呢...”艾薇莉塔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裙摆,脸上的笑容愈发温柔,“看来,我的确错怪您了,老师。”
海薇儿没有应声,只是默默调节着呼吸。
她颈间的每一片绯红,此刻都泛着难耐的麻痒感。
短短的一段时间,她对艾薇莉塔的印象,已经降至了谷底。
兴许她能接受谩骂与质疑,那只不过会让她有些伤心。
兴许她能承受刑罚与拷问,那只不过会让她有些疼痛。
可...这种近乎侮辱的精神折磨...
对她来说,果然还是太过分了。
“殿下,您已经问够了吧?”过了良久,海薇儿方抬头重新望向艾薇莉塔,水蓝色的眸子里暗藏羞愤。
根据公国礼仪,尊师重道乃为人之根本,也不知之前自己怎么搞的,竟教出这种逆徒。
“当然,请原谅我的冒犯,老师。”
艾薇莉塔随意打了个响指,束缚着海薇儿的铁链旋即消散为漫地光点。
她伸出手,欲要扶起瘫坐在地的海薇儿。
海薇儿犹豫片刻,最终忍着屈辱,搭上了她的手。
哪怕心里千百个不愿,此刻也唯有妥协。
毕竟,以往被扮演的那个自己,并不像是个斤斤计较的人,依逻辑来看,并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就疏远自己的得意弟子。
“洛兹公国刚覆灭不久,我必须确认自己身边,没有敌国遗留下的细作。”她温和地笑着,跟之前判若两人,“还望老师原谅。”
“我明白,”海薇儿一边揉搓着发红的手腕,一边装出通情达理的模样,“殿下也是为了伊洛娜考虑,我不介意的。”
——算了,没办法,谁让她摊上这个烂摊子了呢。
就当是给之前做的坏事还债吧。
海薇儿暗暗叹着气,两人无言地走过一段。
临别前,艾薇莉塔忽然开口:“说起来,明晚宫廷内将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庆功宴,不知老师是否有兴趣一同前往?”
“庆功宴...”海薇儿闻言,微微蹙眉。
记得,这场晚宴是重要的转折点之一。
宴会上,艾薇莉塔遭到洛兹残党刺杀,而海薇儿则是通过能力,早有预知地救下了她。
经此救命之恩,海薇儿在前者那的嫌疑便算是彻底洗清,行事也逐渐便利起来。
——这倒感情好,干完这一票,以后就不用担惊受怕了。
“当然可以,”海薇儿眸光微亮,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这是我的荣幸。”
“那真是太好了。”艾薇莉塔欣然道,“晚些时候,我会派人送请柬过来。”
她说罢,目光又意味深长地扫过海薇儿颈间,“老师,需要我为您准备些合适的衣服吗?”
“咳咳...”海薇儿尴尬地拢了拢衣领,试图掩饰住颈间的红痕,“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好。”
艾薇莉塔并未坚持,只是淡淡一笑:“也好,我很期待您的盛装出席。”
转身离去时,她的步伐轻快了许多。
目送着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后,海薇儿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抬手轻触颈部,感受着那些痕迹,内心涌起阵阵无奈。
本以为有着前世的记忆,重开二周目理应是很简单的事才对。
凭借知晓未来之便利,她完全可以安安心心地当个好老师,提早帮艾薇莉塔规划好一切,狠狠抱上这条位面之子的大腿,度过一个美好的余生...
却没想到才刚一开始,就出现了意料外的状况。
今天这场审问,实在令她开了眼界:平常看似一朵高岭之花的艾薇莉塔,骨子里居然藏着这么个小恶魔。
难怪说她后来能黑化呢,有这样的性格底子,恐怕早就憋着一肚子坏水。
回到住处后,海薇儿立刻翻箱倒柜,寻找能够遮掩痕迹的东西。
可在这个魔法先进而工业被冷落的世界里,类似化妆品的东西少之又少,更别说遮瑕膏之类的产品了。
"该死,这可怎么办..."海薇儿焦躁地来回踱步,"总不能裹得严严实实的去参加宴会吧?"
那可不符合宫廷礼仪。
四下扫视着,她忽然灵机一动,脑海中跳出种特殊的易容法。
那本是她上一世从事间谍活动所常用的魔法,如今施展起来,倒是堪堪能起到遮瑕作用。
虽说效果不如现代化妆品,但应付一场晚宴应该足够了。
找到施法材料后,海薇儿赶紧实验起来。
要想将改变整张脸的易容效果只控制在脖颈周围,对施法的精密度要求极高。
但好在魔女的体质,让海薇儿适应地特别快。
几分钟后,望着镜中那些痕迹慢慢消失,她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安安稳稳地躺下。
在床上抱着枕头时,海薇儿回忆起今天的遭遇,越想越不对劲。
不对,这个时间点,艾薇莉塔应该还是一副小白花作态才对,哪有这么腹黑,一点儿都不尊师重道。
难道说...是蝴蝶效应?
还是某些细节又被自己遗忘了?或者...艾薇莉塔早就有两副面孔?
无论答案如何,显而易见的是,这种偏差对海薇儿的养成计划,无疑是巨大的阻碍。
"不行,得想办法打听清楚艾薇莉塔的近况。"海薇儿暗自思忖,"明天的晚宴可能是个机会..."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通过今天的事,大致能推测出艾薇莉塔的警惕程度,贸然打探,很可能会暴露。
思来想去,最好的选择依旧是静观其变。
虽然艾薇莉塔的性格与她预料有些出入...可现在似乎也顾不上这种小事。
再者说,既然已经决定要当个好老师,那小小地包容一下调皮的学生,应该也没问题?
想着,疲惫的海薇儿不知觉间,进入了梦乡。
梦里,她回到了原来的世界,回到了那个每天只能躺在病榻上等死的生活。
惊醒后,浑身冷汗的她望着陌生的天花板,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至少在这里,我还是有机会改变命运的。"海薇儿喃喃自语,"只要熬过明天,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她闭上眼睛,开始规划起未来。
首先要确保自己的身份不被揭穿;其次要避免记忆里,那些致使艾薇莉塔陷入险境的事件再度发生,以助她顺利登基。
至于登基之后...就留给有能力的王公大臣去做吧。
艾薇莉塔也不可能任自己宠一辈子,更何况海薇儿做这一切的初衷,也仅仅源于保住小命而已。
功成身退后,能捞点养老钱安安稳稳回去过日子,就是她最大的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