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那落远山上是有神仙的。
小妹是这么和他说的，讲得绘声绘色，似乎煞有其事。
可叶雪不像小妹这般身子好，能四处乱跑。他生来便体弱，多病却不至于，但也经常是走几步路便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自从小妹成人后，她便常常外出，经常数月不回一次家。
因此，这几年小妹应当是受了不少苦，风吹日晒、积劳成病，所以才落得今天这境地。
更别提在此之前，他都是靠着小妹的资助才活到今日。
叶雪这一身白嫩的细肉，莫说耕田，连举起锄头都已是耗尽全力。
他虽心有不甘，甚至自责，但如今也只能照顾好小妹，其余事情半点力都出不了。
天光昏沉。糊着草纸的窗棂漏进来些微凉风，沙沙作响。
他面前榻上坐着的便是小妹叶霞，她腰背挺得笔直，手里捧着一只瓷碗，碗中黑褐的药液微微晃荡。
“哥……药好苦。”
“乖，喝了才能早些好，莫要等到凉透了才喝，趁着温，喝了吧。”叶雪扶着榻上人，小心翼翼地将碗沿凑到她地唇边。
叶霞小小的身子小半裹在厚厚的旧棉被里面，颤巍巍地扶住碗，蹙着眉头艰难地将药汁灌进嘴里。
“咳咳……”喝完了一碗药，她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呛咳，瘦弱的肩膀剧烈起伏，“哥……好苦。”
“来，”叶雪连忙放下手中瓷碗，将早就备好在案上的陈皮取来，放在叶霞嘴边，“含着陈皮，含着就不苦了。”
“哥，小妹是不是太劳烦你了。”叶霞声音细弱，气若悬丝，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叶雪摸着怀里的药方，正揣揣不安，闻言，眉头皱起：“你这是说什么话，哥哪天嫌你麻烦了，累了就歇着吧，郎中说你要多歇息。”
“知道了哥，哥要是有事要做，不用管我的，我没事。”
“哥会待你好的，不论如何都会照顾好你的，别多想了。”叶雪柔声道，不忍地看着自家小妹，她自从病后，就一直卧床不起了。
也只有近邻，或是他这个当哥的来与她聊聊天，消磨消磨时间。
若非如此，叶霞没病坏，也得闷坏了。平日里小妹最喜的就是给叶雪讲那些逍遥神仙的故事，似乎是从杂书上听来的，还常常将自己当成主角来讲。
明明卧病在床，讲到这些时倒是神气，仿若她真是个不可一世的仙人。
可今天不是聊天的时候，叶雪要去行更为重要之事了。
叶雪手里捏着一纸药方。是镇上一个神神叨叨的老头给他的，上面所写的药材都是些没听说过的药材，就算是药房也不曾听闻上面所写的药名。
小妹两三年前就因这种不知名的病气息奄奄，药石罔效。郎中见了摇头，邻里也对她叹息居多。
他这个当兄长的，自然不想看着叶霞在榻上躺着浑浑噩噩过完这辈子。
“哥这几日要去村外一趟，王姨已应承了，这几日会过来照看你，你只管安心躺着，莫要胡思乱想，更莫要胡乱走动，近来天冷，外面风寒。”
叶雪絮絮叨叨地说着，目光落在小妹因咳嗽而泛着不正常潮红的面上。
怎么觉得她有些高兴了……
“哥哥，你要去哪？”
“哥去远些的地方，为你找找郎中。过一两日便回来，不必担心。”叶雪回以一笑，让她稍作放心。
言罢，叶雪便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躺在床上的叶霞，眼见自家哥哥终于是走远了，便像是个没事人一样，从榻上起身，面上多了几分得逞的狡黠笑意。
“我的好哥哥啊，终于上钩了。”
阳光透过破洞的纸窗，照亮了屋内浮于空中的飞尘，也照亮了不知谁人的一对雪白狐耳。
……
落远山上。
这山势果然奇崛。初还有樵夫猎户踩出来的小道，可行远了，渐渐地也是荆棘横生，怪石嶙峋，没有半点能走的路了。
叶雪挥着手中的镰刀，勉强在荆棘中砍出一条通道。
那个老头说，他手里求来的这药方这是仙方。
信吗……？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信不信的了，唯有试不试了，为了治好小妹，他什么都愿意去试了。
叶雪只知，这落远山上或许有个神仙，又或许能赐下仙药救他的妹妹。
可……叶雪也自知，传说终归是传说。
要是他是个仙人该多好，小妹的病，恐怕挥挥手就能治好了。
抬眼望去，皆是灰白的雾霭，也不知是云，还是雾。此间莫说是仙人，可连只鸟，甚至连只虫都不曾见。
叶浅双脚已经几近极限，如此攀爬了一整日，他只觉口干舌燥，双腿也不似他能使唤的了。
“唉……不行，再走下去，别说小妹了，自己就得先交代在这里了。”他摆摆头，想要寻一处地方歇息片刻。就近便见一道岩壁，其上便有个石隙，似乎有处洞口。
洞孔当中仅能容一人侧身挤过，其中隐隐有亮光，通向对面某处。
“这么小的缝隙，应当不会有什么走兽大虫之类的于此吧？”叶浅心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嘀咕，但眼下并无其他地方能够落脚，也只好身挤过石隙，试图找到一处能供小憩的地方。
然而，当他穿过石缝，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处小小一方平台，平整如削。
再远便是万丈深的陡崖，以及那随着山风涌动的无垠云海，还有那斜沉西下的残阳。
“怎么这么高了……？”叶雪哪见过这般景色，一时看失了神。
不远石上的一只端坐着的白狐，那狐毛胜雪，周身尘埃不染，尾数有三，如流云般垂落石旁，一双赤红眸子清亮，正望着他。
叶雪一愣，才反应过来。
不对，此间怎么会有狐狸？还是三条尾巴的狐狸！
难道是……仙狐？还是仙人化作的狐狸？
叶雪心头震惊不已，当即僵住。旋即又记起传说，又念起他那小妹，双膝一软，径直跪在石地上。
“仙师在上！”他喉咙有些发干，显得嘶哑，额头重重磕下，“小人叶雪，远君镇叶氏。只因家中小妹病入膏肓，于凡间求医问药皆不见效，万般无奈，听闻仙山有灵，冒死前来！”
“只求仙家慈悲，赐下仙药，救我小妹性命！小人愿为仙师做牛做马，报答大恩！”言罢，他紧了紧怀里的那纸药方。
很静，静的只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
那白狐依旧端坐，眼神古水无波。
叶雪不敢抬头，只是从怀中取出那纸药方，高举着，直至手臂酸麻，也不见白狐有半点反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