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新人!新人!”
熟悉的声音又从隔壁传来。我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朝声音的方向有气无力地抱怨了一句:
“我有名字……叫绥亦,好吗?”
她听到我的回应,歪了歪头,语气满是疑惑:
“嗯?那是‘叫什么都随意’的意思吗?搞这么神秘?那还是叫你‘新人’好了!”
(可恶……这家伙的脑回路绝对不正常……)
我慢吞吞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桌前,拿起笔,在书的空白页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撕下那页纸,从铁栏的缝隙递给她。
“是这个,‘绥亦’!”
她好奇地接过那张纸,念了半天,然后笨拙地学着我读了一遍,最后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尾巴还晃得跟节拍器似的。
“哦——绥……亦!原来是这样读呀!我都没见过这两个字呢!”
我顺着她的动作往她玻璃墙立着的木牌一瞥,光线正好,隐约能看见上面“智力测试”一栏写着——极低。
(……好离谱!我乱填都有27分啊!)
她丝毫没注意到我的震惊,反而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对折,然后塞进了绑在手臂上的绷带缝里,像是把宝物一样收好。
“呐!决定了吗?要不要和我合作?我昨晚做梦梦到好多逃脱方案哦!而且还有个特殊方案呢!”
(认真的吗……这家伙……)
我努力把嫌弃藏进声音里,语气尽量平静地回道:
“昨天睡太死了,脑子一点都没转起来。能不能……再宽限我几天?”
“这样啊……唔,好吧。”
她一脸明显的失落,尾巴都垂了下来。
(……这家伙肯定是属狗的。)
不过没几秒她就重新精神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脸大声说道:
“那也没办法啦!就再给你一点时间!不过不要太久喔~”
我松了口气,正准备坐回椅子,忽然听到玻璃窗外传来嘈杂的人声。
“切!看来那群‘罐罐克’又来了……”
(“罐罐克”?……啊,是观光客吧。也是,毕竟我们现在算是展品。)
最先冲进来的,是个兴奋得脸通红的小男孩,他指着伊瑞娜·佳娜,大声喊道:
“爸爸!妈妈你快看!是魔人!”
伊瑞娜立刻龇牙咧嘴回瞪过去,尾巴瞬间绷得笔直。
“闭嘴!臭小鬼!别用你那脏手指着我!”
那小孩吓得眼泪瞬间掉下来,一头扎进大人腿上哇哇大哭。
“爸爸……呜呜……”
“喂!你这畜生!敢吓哭我儿子?信不信我马上就去投诉你?!”
面对那位家长的怒火,她丝毫不怯,反而叉着腰放声大笑:
“哈哈哈!去啊去啊!投诉去吧!记住了,臭人类们!本大人名叫伊瑞娜·佳娜,是要吃掉你们的人的名字!!”
说着还不忘得意洋洋地瞟我一眼,一副“快来夸我”的表情。
我假装没看见,转头望向窗外,只见那群观光客几乎清一色是穿得花枝招展的贵族,有的还拿着手帕捂鼻子,一副嫌弃又兴奋的样子。
(啧……被这么看着还真不舒服。)
就这样,我在一声声“哇!异界人!”的惊叹中度过了无趣至极的上午,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轻快尾音的猫耳少女音。
她毫不避讳地跳过围观栏,两三步走到玻璃前,轻敲了两下:
“嗨又见面啦,喵~”
熟悉的语调,一如既往地欠揍,听不出半点歉意。
“过得怎么样?待遇不错吧,喵~”
(……可恶,明明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我只好摆出一副勉强笑容的无奈模样,耸耸肩回答她:
“……托您的福。”
“哎呀哎呀,这不是应该的吗~你有了落脚之处,我有了佣金,双赢不是嘛?”
她晃了晃手中沉甸甸的钱袋,似乎完全没听出我语气里的讽刺。
“所以,你专程来这里是为了看我笑话?”
“别这么凶嘛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喵”
她故作神秘地贴近玻璃,小声说:
“偷偷告诉你喵只要你老老实实呆着,好好表现,馆主说不定就会给你换个更豪华的屋子哦”
说着,她又悄悄朝一旁努了努嘴:
“你看她——”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伊瑞娜仍在房间里对着围观的人破口大骂,情绪激动到尾巴都炸毛了。
“——都呆半年了!就是因为总惹那群贵族‘老爷’不开心,才一直被关在这种级别的房间喵。你可别学她。”
(……一个人呆了半年吗?难怪她对我那么热情。)
我挑眉看了她一眼,装作看穿一切的样子说:
“呵,反正你肯定不是因为好心才告诉我的吧?是不是看我表现给你发酬金啊?”
她的猫耳轻轻一抖,随即露出一个略带尴尬的笑,抓了抓脸颊:
“喵哈哈……被你发现啦~”
(我就知道……)
“理解一下嘛,人家也不容易喵~”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反正我确实也没啥实际损失。
“对了,你不怕我的事被那个邪道勇者知道吗?比如私自售卖’战利品’……”
“嗯?为什么要怕喵,我又不是勇者小队的~他们看我能力不错,就暂时雇我啦~”
正当我还想继续追问时,她却已经跳出围栏,一边挥手一边远去:
“下次见啦绥亦喵~”
丢下一句轻浮的道别过后就消失在了贵族们的身影中。
我眯着眼吐槽到:
“这家伙比我还随意啊……”
我无奈地吐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伊瑞娜身上。她似乎还在和几名金发为首的贵族斗嘴,声音愈发激昂。
“喂!你这魔人怎么这么没教养?你爹娘没教过你怎么说话吗?”
“什么——!!!臭人类!你才没有爹娘!你全家都没有爹娘!!”
她跳脚大骂,尾巴都气得翘得笔直,而对面那些贵族却笑得更肆无忌惮了。
“哈哈哈,看这二货,又打不到,又骂不过,气得都快炸毛了!”
“也难怪,官方认证的‘低智’,啧啧,给我家狗暖床都不配——”
那个金发贵族用眼神威胁了下旁边说话的人。
“你闭嘴!只有我能骂她!”
而她没有在乎那名骂他又辩护她的贵族,只是转过因羞辱而涨红的脸,终于在眼泪打转的那一刻蹲了下去,抱头捂耳不再理人。
正当我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时,那几位贵族的目光又落到了我身上。
(……啊,麻烦来了。)
“哟异界人这衣服还挺有异国风情的嘛~叫什么来着?”
最矮的金发男子歪头一笑,朝身边两位递了个眼神,三人齐声喊出:
“人模狗样!哈哈哈哈!”
(低劣……)
我懒得理他们,转过身打了个哈欠,打算继续装睡。但那几位的语气明显带上了恼火。
“喂!异界来的畜生!你爹娘没教过你,别无视别人是基本礼貌吗?还是说,你连爹娘都没有?”
(啧……这群人就是这种性格,不搭理他们,他们反倒更来劲了。)
我余光瞥向伊瑞娜,发现她还蜷缩在角落里,那模样就像一只被丢弃的小狗,昨天的意气风发早就消失不见。
我叹了口气,想起了猫娘说的话:
(表现好点……就能换更好的房间?看来无缘了……)
“喂——你们三个。”
我睁开眼,声音冷了几分。那几个原本笑得张狂的家伙身体明显一颤。
“骂个不停,是嫌空气不够臭?对着展品吐脏话,这就是你们贵族的礼仪?啧,比聚在垃圾桶旁觅食的野狗还脏。”
我捏了捏鼻子,皱眉挥手:
“哇啊……你们这身味,隔着玻璃都能闻到,比晒了十天的狗屎还刺鼻。求你们赶紧走吧,省得熏得我连饭都吃不下。”
那金发男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像新生猴子的屁股,咬牙切齿地骂:
“你——你这没爹娘的玩意儿!”
两旁的附和声也如约而至:
“对对!没爹娘的玩意儿!”
我再次打了个哈欠:
“又是这句,骂人都要套公式?你的脑容量比安全套还小啊……还有旁边那两个,只会附和是因为你们出生时医生把脑袋落在你妈腹里?”
三人气得满脸通红,怒吼着拨开人群离场,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威胁:
“你等着!我这就去投诉你!异界人——”
我笑着挥了挥手,朝他们送别:
(呼,爽多了。)
我满意地通过余光看见蹲在一旁的伊瑞娜,她正用一种惊讶又带点崇拜的眼神望着我。
不过那目光中只持续了片刻,很快便被某种不安所取代,然后她缓缓低下了头。
我没说什么,只是重新坐回了椅子,轻轻叹了口气。
直到展品馆关门,我和隔壁那位“低智”魔王大人(伊瑞娜)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大约下午五点半,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门锁“咔哒”一响——
“绥亦先生!不好了!”
蒂奈几乎是撞进来的,小脸煞白,胸口剧烈起伏着。
“您要被处罚了!馆主那边……收到了举报!”
“啊?不会要把我吊死吧?”
我咽了口水,半开玩笑地问。
“……倒不至于。”
她叹了口气
“您今天给展馆带来了不少收益,而且是初犯。馆主决定只进行‘批判教育’……不过,作为惩罚,您的晚饭——没了。”
“什么嘛,跟过家家一样。”
我耸耸肩
“你这么紧张干嘛?”
“不只是这样……”
她咬了咬唇,然后转头看向隔壁。几乎同一时间,伊瑞娜房间的铁门被打开。
是昨晚那名踹她的男人。他粗暴地将伊瑞娜扯了出来,一边骂着:
“畜生真会给我找麻烦。”
而伊瑞娜没有挣扎,只是像个破布娃娃般任由他拖走。
我愣在原地,声音都在发颤:
“她……被带去哪儿?”
蒂奈别过头,声音压得极低:
“……她弄哭了一位贵族的孩子。所以——”
她没说完,但我已经懂了。和昨天一样。
只是今天,整座展馆安静得可怕,魔物们都沉默了。安静得能听清隔壁那间房里的咒骂声,还有物品砸落的巨响。
一小时后,门再次打开。伊瑞娜被随手丢了进来,像是垃圾袋被扔回房间。那男人什么都没说,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摔门离开。
伊瑞娜蜷缩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才慢慢站起身来。
她浑身是伤,绷带都被鲜血染透,但却硬挤出个笑容。
“嘿嘿……看来你没事呀,我还担心你会不会也被拉去挨揍呢……”
(担心我?明明自己都变成这样了……)
她还是走到铁栏前,像昨天那样,只是这次她从手臂上的绷带里拿出一张染血的纸,颤巍巍地举起:
“呃……对不起啊……字有些糊了……可以……再给我一张吗?我下次会小心的。”
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灰着脸走近,却没有接过那张纸,只是低头紧握拳头——指节都泛白了,掌心传来隐隐的刺痛。
“……为什么?你明知道会被处罚,还要招惹他们?”
她的手悬在空中,又慢慢垂下,像是放弃,又像只是累了。随即轻笑一声:
“因为我是魔族的伊瑞娜·佳娜!”
她那双肿起的眼睛里,却闪着比太阳还要明亮的光。
“如果我害怕了,……那我的英雄,布扎尔·凯奇魔王大人,还有我们的同胞们,就会被人类小看,被他们当作胆小鬼!所以我不能输,不能绝望,更不能害怕!”
她的回答青涩,却毫不迟疑,仿佛把所有疼痛都踩在了脚下。
(……什么啊……一个笨蛋,为什么能有这种觉悟啊……)
“是……吗?”
我只留下一句话,随即后退半步,转身离开——像是在逃离某种无法直视的光。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试探,也藏着担忧。
“要休息了吗?”
她顿了顿,低声补上一句。
“……下次,别再做傻事了。”
(做傻事……我?)
我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只见她站在铁栏后,身影小小的,在昏暗光影中显得格外孤单。
“……嗯。”
我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躺回床上。
短暂的沉默中,她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明天见。”
那句“明天见”,就这样,成了今天最后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