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像是某种垂死昆虫的哀鸣。轻言站在急诊室门口,手指紧攥着警察递来的证物袋,里面的氯氮平药片发出细碎的声响。
"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警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们在画室发现他时,他手里还攥着这个。"
一个被揉皱的纸团被小心展开——是她上周写给余解的处方笺,背面潦草地画着她的侧脸。轻言的指尖擦过那些线条,七年了,余解总是这样,把想说的话都藏在画里。
走廊尽头突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余母踉跄着跑来,精心打理的盘发散开一半,昂贵的丝巾拖在地上。"我的孩子啊!"她扑在抢救室的门上,指甲在金属门框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轻言冷眼看着这位变态的中学语文教师的表演。七年来,她见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余母在众人面前夸张地表达母爱,转身却会忘记儿子对芒果过敏,硬是把芒果班戟塞进他嘴里。
"别在医院丢人现眼。"余父的声音像一把冰刀切进来。这位教育局副局长西装笔挺,连领带夹都端正得令人窒息。他看向轻言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份不合格的报表:"你是主治医生?我儿子情况如何?"
轻言摘下眼镜,用白大褂袖子慢慢擦拭镜片。这是她面对难缠家属时的习惯动作。"我不是今晚的值班医生。"她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余父一丝不苟的鬓角,"氯氮平过量导致呼吸抑制,发现得太晚了。"
余母的哭声骤然拔高,像坏掉的小提琴弦。余父的表情纹丝不动,只是掏出手机:"我联系下中心医院的刘主任。"
"真不愧是和睦家庭。"轻言轻声说,声音刚好能让两位听见,"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余父的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这个穿着皱巴巴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轻言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微笑。七年前余解第一次发病时,就是这位父亲坚持认为儿子只是"艺术家的情绪波动",拒绝正规治疗。
抢救室的门突然打开,戴着蓝色手术帽的医生走出来摇了摇头。余母的尖叫像玻璃碎片般扎进轻言的耳膜,而她只是安静地转身,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的脸。轻言拧开水龙头,冷水冲过她手腕上那个淡淡的牙印——那是余解三年前一次发病时留下的。当时他把她错认成了童年时虐待他的家庭教师,清醒后跪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会治好你的。"那天她抱着颤抖的余解说,手指穿过他汗湿的头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水珠顺着轻言的指尖滴落在瓷砖上。现在这一辈子提前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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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解最后之作"的画展入口处人头攒动。轻言站在海报前,看着余解那张被放大的黑白照片——他歪着头微笑,右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完全看不出是个长期服用精神药物的患者。
展厅里,媒体记者争相拍摄那些色彩癫狂的画作,艺术评论家们交头接耳讨论着"天才的陨落"。余解的死亡让他本就炙手可热的作品价格又翻了三倍。
"虚伪。"轻言冷笑,手指擦过展台上一本烫金的纪念画册。翻开扉页,余解的自拍照旁印着策展人精心挑选的遗言:"请在刹那间与我重逢。"
这行字下方还有一行几乎被裁掉的小字,轻言眯起眼睛才辨认出来:"言而无信是我一贯的恶习。"
她的指甲在纸面上留下半月形的凹痕。这算什么?道歉?告别?还是又一个该死的谜题?七年了,余解总爱把想说的话藏在画里、藏在歌词里、藏在他们一起拼的拼图背面。
现在连最后的告别都要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
"可恶..."轻言啪地合上画册,"什么都没解释清楚就走了。"
展厅的广播开始播放闭馆通知。轻言随着人流往外走,突然被一个穿藏青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拦住。
"轻言医生?"工作人员压低声音,"请跟我来。"
贵宾室的门在身后关上时,轻言才意识到自己跟着陌生人走了多远。房间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正对面墙上那幅被射灯照亮的油画——画中的她穿着白大褂,手持一朵正在融化的冰玫瑰,背景是无数双从黑暗中伸出的手。
"这是余先生闭展前一周完成的。"工作人员递给她一个牛皮纸信封,"按照他的遗嘱,只有您能看到这幅画。"
信封里是一把黄铜钥匙和一张便签纸,上面是余解潦草的字迹:"触碰她。"
轻言的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她伸手抚上画中自己的脸庞,指尖接触画布的瞬间,颜料突然像水波般荡漾开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整个人拽向画布,她惊恐地想后退,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没入画中。
"余解!"这是她坠入色彩漩涡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
最恨你这副吃定我的样子。"她哽咽着,却已经不受控制地向画布伸出手,"明明连句像样的解释都不肯给..."
当指尖终于触到颜料的瞬间,轻言在扭曲的视觉中恍惚看到余解最后一次复诊时的背影。在自杀的前一天他反常地整理了所有画具,临走时回头对她笑了笑——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刽子手对死刑犯道的别。
"你早就计划好了..."这是她被色彩漩涡吞噬前最后的意识,"连我的痛苦...都是你作品的一部分..."
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工作人员露出满意的笑容。
按照遗嘱..."他的话音未落,突然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啪"声在密闭空间里异常刺耳,像玻璃珠掉在大理石地面上。
轻言惊愕地看着他的身体开始扭曲缩小。藏青色制服像融化的蜡一般滑落在地,从中窜出一只姜黄色的长毛猫。那猫轻盈地跃上窗台——奇怪的是轻言分明记得这个房间没有窗户——回头冲她眨了眨眼。
"余解说你会犹豫三分钟。"猫咪的胡须抖动着,发出的却是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我赌了三十秒,看来还是他了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