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克的指尖在《克洛莎之花》的书页上反复摩挲,羊皮纸的纹理刮得她指腹生疼。关于安德鲁·克洛斯的记载只有寥寥数行:
【代号"曼卡",斗兽场转诊。创伤性失忆。备注:对镇静剂有抗药性。】
"曼卡..."她轻念这个陌生的名字,窗外的雨滴正沿着圣玛利亚精神病院的彩绘玻璃蜿蜒而下,将"克洛斯"三个字晕染成模糊的紫色。
日历上的红圈刺目地标记着三天后的日期。香克突然将书本重重合上,惊飞了窗台上的乌鸦。她需要亲眼看看这个将决定她命运的男人——不是作为精神病院的医生,而是作为斗兽场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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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斗兽场的入口像巨兽张开的咽喉,石壁上挂着的火把将香克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形状。她裹紧母亲留下的银狐毛披肩,礼帽垂下的黑纱完美遮掩了淡金色的发丝。
"包厢还剩二号位。"铁栅栏后的售票员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突然眯起浑浊的眼睛,"等等...这枚家徽..."
香克心头一颤,她忘记取下胸前的维尔枔家徽——缠绕着毒蛇的银质蔷薇。
"老维尔枔上周刚押注'曼卡'赢。"售票员咧开嘴,递来镀金门票,"二号包厢视野最好,小姐。代我向领主问好。"
香克捏着门票的指尖发冷。父亲竟然也来这里下注?这个认知比斗兽场的血腥味更令她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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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里弥漫着鸦片与香水混合的甜腻气息。香克注视着下方椭圆形的沙场,暗红色的砂砾里还嵌着半截森白的指骨。周围的贵族们戴着镶嵌宝石的面具,手持香槟谈笑风生,仿佛即将上演的不是生死搏杀,而是一出轻歌剧。
"今日压轴!"解说员的声音震得水晶杯轻颤,"三十七连胜的'曼卡'对战新到的北境剑齿虎!"
全场瞬间沸腾。香克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狂热的呼喊:"曼卡!""撕碎它曼卡!"声浪中,铁链哗啦作响的声音格外刺耳。
当那个身影被铁链拖进场时,香克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余解。
她死去男友的名字卡在喉咙里。同样的下颌线条,同样的锁骨凹陷处那颗小痣,甚至右眉那道细小的疤痕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眼睛——安德鲁抬头时,火光映出一双狼般的绿瞳,像是淬了毒的翡翠。
"杀了他!""掏内脏啊曼卡!"贵族们的尖叫中,铁笼轰然开启。
剑齿虎扑出的瞬间,香克的黑纱被自己急促的呼吸掀起。安德鲁——或者说曼卡——敏捷地翻滚躲避,但左腿那道未愈的旧伤让他踉跄了一下。兽爪划过他的后背,鲜血溅在沙地上,观众席爆发出喝彩。
"这就是你要我看的?"香克对着空气质问,仿佛《克洛莎之花》的作者就站在身旁,"让我看着和余解一模一样的脸被野兽撕碎?"
场上的搏杀愈发惨烈。安德鲁用断裂的铁链缠住剑齿虎的喉咙时,他的右臂被獠牙贯穿。香克无意识站起来,医疗包里的止血钳硌着她的肋骨。
当剑齿虎终于停止挣扎时,安德鲁浑身是血地跪在沙地上。全场呼喊着"曼卡"的声浪中,他突然抬头望向香克的包厢。隔着黑纱,香克确信他们的视线相遇了——那双绿眼睛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深不见底的疲倦,和某种近乎温柔的嘲讽。
工作人员像拖牲畜般给他套上铁枷。经过香克正下方时,安德鲁伤口滴落的血在沙地上连成一条蜿蜒的红线,最终汇聚在她包厢下方的一小滩积水中,映出她苍白的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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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马车上,香克才发现银狐披肩被她自己揪秃了一小块。雨点敲打着车顶,节奏像极了斗兽场观众跺脚的声响。当她摸到自己冰凉的脸颊时,才发现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余解..."她对着掌心的泪水呢喃,却又立刻摇头。那不是余解,是安德鲁·克洛斯——一个被称作"曼卡"的斗兽士,一个三天后将成为她病人的男人。
马车碾过水坑,溅起的泥浆拍打车窗。香克从贴身的暗袋里取出克洛莎之花的花瓣,淡紫色的纤维里还沾着斗兽场带来的血腥气。三天后,当他们在诊疗室相见时,这朵花将连接他们的命运——不是作为医生与病人,而是作为两个被世界伤害过的灵魂。
雨幕中,隐约传来狼的嚎叫。香克将花瓣含在舌下,苦涩的味道弥漫口腔。
铁门关上的闷响在石砌的幽闭空间里回荡。曼卡被粗暴地推倒在潮湿的草垫上,左臂伤口撞在地面,凝固的血痂再次裂开。工作人员从铁栅栏窗口扔进一个豁口的陶碗,里面盛着散发馊味的灰绿色糊状物。
"吃吧,畜生。"门外传来戏谑的声音,"说不定是你最后一顿了。"
曼卡没有动,只是将后背紧贴阴冷的石墙。斗兽场地下牢房的空气永远弥漫着腐肉和排泄物的气味,但此刻他鼻腔里只剩下自己伤口化脓的甜腥。
"...这批残次品明天就处理掉。"隔着铁门,压低的声音伴随着金币碰撞的脆响,"圣玛利亚那边开价比矿场高两成。"
"那个破精神病院要斗兽士干什么?"另一个声音嗤笑。
"省事呗,反正都是等死的货色..."
曼卡的指尖无意识地抠挖着草垫下的石缝。三年来,他见过太多"被处理"的同伴——有些被卖给盐矿,在暗无天日的坑道里咳血而死;有些直接送进解剖房,成为医学院学生的练习标本。精神病院...至少听起来比这些强。
陶碗里的食物已经吸引来一队蟑螂。曼卡看着它们爬过糊状物表面,想起今天场上那头剑齿虎琥珀色的眼睛。在它咬穿他手臂的瞬间,他竟在那双兽瞳中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门外脚步声渐远,对话变得模糊不清。曼卡摸索着从草垫下取出藏了三个月的金属片——从对手护甲上扯下的碎片,边缘被他磨得锋利异常。
只需对准颈动脉一划,就能结束这一切。比饿死,比伤口感染腐烂而死,比成为精神病院的实验体体面得多。
金属片的凉意贴在皮肤上时,曼卡却想起了今天观众席上那个戴黑纱的女人。在所有人欢呼"曼卡"时,只有她死死抓着包厢栏杆,黑纱下的嘴唇颤抖着,像是在呼唤另一个名字。
金属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曼卡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抽动。走廊的火把渐次熄灭。在彻底的黑暗中,伤口疼痛反而变得清晰起来,这种疼痛让他确信自己还活着——尽管他不知道为什么此刻"活着"这个事实突然变得重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