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郊外腐臭的沼泽路时,米希斯第三次扯松了领结。他翡翠色的瞳孔在昏暗车厢里闪烁,视线始终避开安德鲁,面对弟弟时,自己就是一个名正言顺的懦夫。
"停车。"辛顿森的手杖叩响底板。
腐锈的铁门在雨幕中洞开,露出地下斗兽场血渍斑驳的沙地。笼子里传来实验兽的嘶吼,空气里弥漫着神经兴奋剂的甜腥味。米希斯突然干呕起来——他认出关在第三只铁笼里的,正是上个月失踪的地方税务官。
"观众席还是控制台?"辛顿森微笑着展开镶金边的名录,斗兽场贵宾名单上烫着十七个议会议员的名字,"选吧,孩子们。"
安德鲁的军靴踏过黏着碎肉的地面,径直走向总控室。当他把手按在神经刺激仪的操纵杆上时,笼中传来税务官变调的哀嚎——那男人曾是诬陷香克学术造假而从中大笔获利因此买上爵位。
"安德鲁..."米希斯抓住弟弟的披风,指尖发抖,"让我来..."
"你连处决叛徒都会手抖。"安德鲁甩开他的手,翡翠挂坠在黑暗里泛起冷光,"父亲需要的不是慈善家。"他猛地推下操纵杆,沙地上的税务官突然像提线木偶般跳起扭曲的舞步——这正是香克被小报嘲讽"恶魔之舞"的姿势。
辛顿森的手杖赞赏般点地。米希斯却看见弟弟后颈渗出冷汗——安德鲁左手正死死抠着控制台边缘。
"想成为克洛斯家的捕猎者吗?"辛顿森的手按上安德鲁肩头,像给猎犬系上项圈。
总控室的单向玻璃映出兄弟俩的倒影。米希斯看见自己惨白的脸,而安德鲁的瞳孔已完全蜕变成冷血动物般的竖线——那是长期在这种深渊待着的副作用。
"我有选择吗?"安德鲁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松开血淋淋的左手,沙地上的税务官瞬间瘫软如烂泥。
返程的马车上,米希斯终于崩溃:"那些神经控制器...是香克父亲废弃的设计!"他揪住弟弟染血的衣袖,"她知道你用这个..."
"她不会知道。"安德鲁擦拭着翡翠挂坠上的血渍,"就像她不知道,家族内部还有这么庞大的产业.."他掀起裤腿,露出之前被斗兽场野兽撕咬的狰狞伤口,"...是我在那些地方生活太久了。"
《克洛莎之花》中的一句话,
当守护者吞下毒药,被保护的花园将暂时纯净。
对于香克的医学实验,又是重操旧业了。
墨绿色天鹅绒窗帘被猛地拉开,夏日正午的阳光如熔金般泼洒进来,在香克苍白的脸上切割出明暗交界线。她眯起眼深吸一口气——消毒水混合着神经镇静剂的冰冷空气里,终于掺入一丝暖意。
"再不见光,我培养皿里的菌群都要抑郁了。"她敲敲最近的控制台,唤醒休眠中的脑波监测屏。
实验室合金门无声滑开,三名白袍助手鱼贯而入。议会人员选举推出的戴露抱着半人高的数据板,上面实时滚动着七号实验体的脑电波;沉默寡言的贵族学者歇泊着滴答作响的药剂车,试管里蓝绿色液体随步伐荡漾;最后是总爱把防护服穿成风衣的天才学者平民蒂安,他胸前平板正播放实验体催眠时的大致成像。
"早安,刽子手小姐。"蒂安吹了个泡泡糖,被莉娜用手肘狠狠顶了下肋骨。
香克指尖划过空中悬浮的光屏,调出三人档案——黛露有五年战地医院精神创伤治疗经验,歇泊是雅图斯研究所的药剂天才,而蒂安...档案照片里染着紫发的青年,去衣医学主修满分的成绩被贵族看中。
"七号实验体凌晨出现记忆闪回。"戴露将数据流投射到主屏幕,画面里瘦弱的男孩在睡梦中抽搐,"他反复喊'不要切开我的头'。"
香克调出打印出的很粗糙的神经突触链接图。代表恐惧记忆的红色光点,正从男孩海马体向其他部分蔓延。"上波催眠干预。"
诺亚突然按住药剂车:"他的药剂承受水平..."玻璃罩内的监测虫集体转向男孩所在方位,仪器上警示红光,"...正在突破安全阈值。"
"上'朝露'。"香克毫不犹豫。
三人同时倒抽冷气。那是香克以很多病患神经毒素抗性为蓝本研制的强效镇定剂,尚未通过伦理审批。
"您签过协议..."蒂安的声音卡在防护面具里。
"所以责任在我。"香克掀开药剂车暗格,取出嵌有纹路的注射针,她对这药剂很有自信,药剂的配置原理完全是遵循她过去世界的标准,不可能失败,"现在,执行。"
当淡黄色药剂注入男孩脊椎时,实验室突然响起刺耳的共鸣声,逐渐又是正常运转,红灯停下。
"关掉震动发生器!"她嘶喊道。
众人视线聚焦处,七号实验体的脑波监测屏上,代表恐惧的红斑还在不稳定的抖动着吞噬。
"天..."歇泊捂住嘴。
男孩指向满是公式的玻璃墙,声音平静得诡异:"那里...有星星在跳舞。"
香克手中的注射针发烫。
休息之余,香克终于能松口气了。
窗外,暮色实验室后面的的花园在午后阳光下显得格外静谧,微风拂过,带着一丝草药的苦涩气息。助手都走了,空荡的房间,她靠在实验台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翻旧的《克洛莎之花》,看着主角和配角们原有的发展。思绪却飘回了那个遥远的、属于她的“前世世界”。
——幸好,她曾经是一名精神科医生。
这个念头浮现时,她嘴角微微扬起。在这个荒谬的哥特式时代仍以电疗和放血疗法为主流的时代,她的知识几乎像是来自未来的神谕。她记得那个世界的药理学、神经科学、心理治疗体系,记得那些在这个时代尚未被发现的化合物结构,记得那些被验证过的治疗手段。而现在,她正一点一点地将这些知识融入这个世界,用这个时代的材料、工具,重新构建她的医学领域。
又不自觉地想到那些负面报导。
用催眠暗示和语言引导,替代认知行为疗法的谈话技术;甚至,她还在尝试用简陋的脑波监测装置,观察患者的神经反应。这些在这个世界的人看来近乎“巫术”的手段,却是她曾经习以为常的医学常识。
“真是讽刺……”她低声自语。在那个世界,她的某些理论曾被导师评价为“过于激进”,而现在,她却成了这个时代最前卫的医学研究者。
这个时代的精神医学,将由她重新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