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湖旁,莱安正蹲在地上系最后一串彩灯,额角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草叶上,洇出一小片深色。
雪球蹲在旁边的篮子里,嘴里叼着个没亮的魔法灯泡,红宝石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
像是在说 “死要面子活受罪。”
莱安吐槽道:“别看我,虽然说要让她烦我,但我最讨厌说到不做到的人了!”
“我莱安,素来言出必行!”
“就差这个了……” 莱安咬着牙拽紧绳子,彩灯 “唰” 地亮起来,暖黄色的光顺着堤坝蜿蜒,像条发光的小蛇。
他松了口气,往后一倒躺在草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在响 —— 为了弄这些东西,他下午跟城里的烟花学徒们搬了一下午烟花筒,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
“喂,废物...你在做什么?”
莱安猛地坐起来,看见艾拉站在湖边,蓝色短发被晚风吹得轻扬。
她还是穿的白天的衣服,只是戴了个发饰,发饰绣着北境特有的冰花,手里没握剑。
“没、没什么!” 莱安赶紧爬起来,拍了拍满是草屑的衣服,“就是…… 随便弄弄,显得热闹点。”
艾拉的目光扫过那些彩灯,又落在他汗湿的领口,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很麻烦吧。”
“瞧不起谁呢!就这点屁事儿,我气儿都不喘一下呢” 莱安摆手,顺手把雪球从篮子里抱出来,塞到她怀里,
“你看,雪球都来帮忙了。它刚才还帮我叼了三个灯泡呢,比凯尔家那笨学徒靠谱多了。”
雪球在艾拉怀里挣了挣,用脑袋蹭了蹭她的下巴,惹得她轻笑出声。
那笑声很轻,像风铃被风吹过,莱安听得愣了愣 —— 他还是第一次听见她笑。
“走吧,烟花快开始了。” 他赶紧转移注意力,领着她往湖边走。
两人在铺了软垫的草地上坐下,中间隔着半臂的距离。
莱安偷偷看她,发现她正低头逗雪球,侧脸在彩灯的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完全没有平日的冷硬。
没等多久,远处传来凯尔的喊声:“莱安,点火了啊!”
莱安刚应了一声,第一发烟花就 “咻” 地冲上夜空,在墨蓝色的天幕上炸开一朵巨大的金色花火。
紧接着,红色的、绿色的、粉色的…… 无数光点簌簌落下,把湖面照得像铺满了碎钻。
艾拉的眼睛瞬间睁大了。
她见过北境的极光,见过魔法水晶的冷光,却从没见过这样热烈的、鲜活的光。
它们炸开的时候带着细微的嗡鸣,像有无数只萤火虫在耳边振翅,暖融融的光落在脸上,连带着心里都泛起暖意。
有一朵蓝色的烟花炸开时,形状像极了母亲绘本里画的那朵。
艾拉的呼吸猛地顿住,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裙摆 —— 母亲说过,蓝色的花代表思念。
她好像看见母亲坐在光晕里,冲她笑,像小时候那样张开手臂:“艾拉,过来。”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淌,冰凉的。
她想忍住,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发抖,那些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思念、疲惫,像被捅破的纸鸢,哗啦啦地散开了。
“喂……” 莱安的声音带着点无措,他递过来一块手帕,是他一直揣在兜里的胡萝卜手帕,“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烟花太吵了?我让凯尔停……”
“不是。” 艾拉接过手帕,声音哽咽着,“是…… 是太好看了。”
她低下头,用手帕捂住脸,眼泪却透过布料渗出来,打湿了一小块。莱安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她身边挪了挪,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轻轻搭在她肩上。
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烤曲奇香味,像个温暖的小窝。
烟花还在继续,有一颗炸开时变成了兔子的形状,圆滚滚的,像雪球。艾拉看着那只 “兔子”,忽然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
莱安安静地陪着她,没像往常那样说些插科打诨的话。
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过分,也不能这么自私。
艾拉也是人,是个女孩,有些情绪需要慢慢流出来,就像堤坝里的水,堵得太久,总要找个出口。
直到最后一颗烟花在夜空绽放成漫天星点,艾拉的哭声才渐渐停了。
她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浸了水的冰宝石,脸颊上还挂着泪痕,却没了平时的冷硬,只剩下一种脆弱的柔软。
“我小时候……”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有点哑,“我娘给我讲过烟花的故事。她说等我长大,就带我来看。
她顿了顿,指尖摩挲着莱安的披风:“可她没等到我长大,就病逝了。后来北境打仗,我天天握着剑,早就忘了还有烟花这回事。”
莱安看着她,忽然觉得心里闷闷的。
他一直觉得她是坚不可摧的北境战士,却忘了她也是个有过期待、有过遗憾的普通人。
“艾拉,” 他轻声开口,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你不用总记得自己是战士。”
艾拉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里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温和的理解,像刚才落在脸上的烟花光。
“会打仗很厉害,能保护国家很了不起,” 莱安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但你也可以记得烟花的样子,记得你娘的话,记得自己也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像个普通女孩去爱一个人,去恨一个人。”
他望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夜空,认真地说:“我知道你肩上的担子重,可再重的担子,也该有歇脚的时候。
我希望你以后…… 能活得像刚才的烟花一样,又坚强,又灿烂。不用总绷着,偶尔软弱一下,也没关系的。”
艾拉怔怔地看着他,眼眶又热了。
这么多年,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大臣们称赞她的强悍,士兵们敬佩她的无畏,连父皇都只问她 “何时能再胜一场”。
只有他,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总爱说些没正经话的家伙,告诉她 “偶尔软弱也没关系”,希望她 “活得灿烂”。
她心里忽然泛起一种陌生的暖意,像被投入石子的小湖,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原来他看得到她藏在铠甲下的样子,看得到那个曾经期待过烟花、想念着母亲的自己。
“莱安,”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的轻颤,“谢谢你。”
这是她第一次叫莱安名字,平时都是叫他废物的,莱安愣了一下。
随后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又变回了那个有点傻气的样子:“谢啥?要不还是考虑下我之前提的约法三章,你同意了。以后想看烟花,随时找我!凯尔炸坏的东西,我替你扛着!”
艾拉被他逗笑了,眼角的泪痕还没干,笑起来却像被阳光吻过的冰雪,又亮又暖。
雪球在她怀里打了个哈欠,蹭了蹭她的手。
湖边上的彩灯还亮着,晚风带着湖水的气息,把两人之间的沉默吹得软软的。
莱安看着她的笑,忽然觉得,自己天天来烦她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至少,他让这朵北境的冰花,在烟花下,露出了难得的柔软。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伴随着侍从的呼喊:“艾拉大人!莱安先生!六皇女薇拉殿下回城了,正在往这边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