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安蹲在艾拉寝宫前的第三级台阶上，用手拍着靴面蹭上的草屑。
他已经在这儿耗了两刻钟。
他和六姐解释完后，回房休息，突然发现少了些什么。
我去，我兔子呢！我那么大个雪球呢！
细细想来，似乎是从看烟花那时开始，雪球就一直在艾拉怀里。
此刻，莱安怀里揣着的胡萝卜被体温捂得发软，这是他特意从厨房偷拿的 “诱饵”——
万一雪球被这位北境公主收买了，好歹有个挽回的筹码。
可一想到艾拉那双冰蓝色的眸子，他就觉得后颈的汗毛直竖，仿佛下一秒就会有巨剑贴着他的耳朵劈下来。
“去还是不去？” 莱安揪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脑子里两个小人吵得不可开交。
左边的小人说 “快去！雪球要是被冻成冰雕你哭都来不及”，右边的小人则尖叫 “别去！她能徒手劈巨龙，你去了就是送菜”。
最后还是左边的小人占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长袍上的尘土，把胡萝卜往袖管里塞了塞，硬着头皮往寝宫门口挪。
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 “咚、咚” 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指尖刚要碰到门把手，门板突然 “吱呀” 一声开了道缝。
莱安吓得猛地往后跳了半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门缝里透出一盏琉璃灯的光，艾拉站在阴影里，蓝发被一根银色发带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边。
她没穿铠甲，也没穿那身月白色的常服，而是换了件北境风格的深色短褂，领口绣着冰裂纹，露出一小片冷白的肌肤。
“有事？” 她的声音比清泉还凉，听不出情绪，却像一根冰锥，精准地扎在莱安的忐忑上。
莱安咽了口唾沫，手指在袖管里把胡萝卜攥得更紧了：“我、我来看看雪球。它晚上认床，没我陪着睡不着。”
艾拉挑了挑眉，侧身让他看见屋里的情景。雪球正蹲在窗边的软垫上，嘴里叼着半根胡萝卜，圆滚滚的身子缩成一团，红宝石似的眼睛瞥了莱安一眼，又慢悠悠地转过头，继续啃胡萝卜，压根没理他。
莱安的脸有点挂不住：“雪球你这个叛徒……”
“看来，它比你识相。” 艾拉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侧身把门缝让得更大些，“进来吧。省得你在门口鬼鬼祟祟，被巡逻的侍卫当成刺客。”
莱安刚迈进去一只脚，就听见 “哐当” 一声，艾拉反手关上了门，碰撞的声响吓得他一哆嗦。
屋里燃着北境特有的冷香，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雪松香，和他身上的奶香味格格不入。
“公主殿下，我就是来领雪球的，领了就走，不打扰您休息。” 莱安挤出个讨好的笑，眼睛却黏在雪球身上，一步步往窗边挪。
艾拉没说话，只是抱着胳膊站在原地，冰蓝色的眸子像结了冰的湖面，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那眼神里没有杀意，却比杀意更让人难受，像是在审视一件沾满灰尘的旧物，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莱安的脚步顿住了。他能感觉到，这位公主的气场比下午在湖边时冷了不止十倍，仿佛他不是来领兔子的，而是来拆她寝宫的。
“怎么不挪了？” 艾拉突然开口，声音里的嘲讽更浓了，“怕我吃了你？还是怕我把你的宝贝兔子扣下当人质？”
“不、不是……” 莱安的舌头有点打结，“我就是觉得…… 您好像不太欢迎我。”
“你倒是不笨。” 艾拉往前走了两步，身上的冷香越来越浓，“我确实不欢迎你。尤其是不欢迎一个满嘴谎言、把别人的真心当戏码的废物。”
莱安的脸 “唰” 地白了。
他知道，她肯定听见了自己跟六姐的话。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他试图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苍白无力。
“不是故意？” 艾拉猛地提高了音量，冰蓝色的眸子里终于燃起怒火，像被点燃的冰原，“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故意？故意跟我说‘烟花配你正好’？故意把披风披在我肩上？还是故意在我看烟花的时候，露出那副好像很心疼我的样子？”
“那都是真心......"
莱安还没说完就被打断，她的语速少有的又快又急，带着北境人特有的直率，像一把没出鞘的剑，锋芒却已经刺破了莱安的伪装。
“莱安，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得围着你转？是不是觉得北境的公主就活该被你耍得团团转？” 艾拉的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藏些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巴不得赶紧搅黄这事儿？可你没必要用这种方式！”
莱安被她吼得后退半步，后背撞到了窗框，发出 “咚” 的一声。
他看着艾拉那双燃着怒火的眸子，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艾拉。不是大殿上那个冷冰冰的战神，也不是湖边那个会为烟花动容的少女，而是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明明浑身是刺，却偏偏要把最柔软的肚皮亮出来，只为了证明自己没被伤到。
“我跟六姐说的那些话……” 莱安的声音有点哑，“我确实想搅黄和亲，我也确实怕你怕得要死。可我说你好看，说心疼你背上的伤，那些不是假的。”
“不是假的？” 艾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笑了起来，可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冰冷的嘲讽，“那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的？是你跟你六姐说‘她烦我烦得要命’是真的？还是你说‘想给她的马喂泻药’是真的？”
她步步紧逼，莱安节节后退，直到后背抵在冰冷的窗棂上，退无可退。
“我……” 莱安张了张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确实说过那些话，也确实想过那些馊主意，此刻被艾拉一一戳破，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被人扇了两巴掌。
艾拉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极力压制怒火，冰蓝色的眸子里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比刚才更甚的寒意。
“算了。” 她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冰冷，“跟你废话简直是浪费时间。雪球你可以领走，但别以为这样就完了。”
她转身走到桌边，拿起桌上的北境兵法书，翻了两页，声音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父皇的条约还在，该演的戏还得演。每天一小时的‘培养感情’，每周三次的公开活动，少一次，我就亲自把你捆去边境挖土豆。”
莱安愣了愣，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变态度。他看着艾拉的背影，那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杆即将出鞘的长枪，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你…… 不生气了？” 他小心翼翼地问。
艾拉翻过一页书，声音冷得像冰：“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跟一个虚伪的废物生气，简直是在侮辱北境的战士。”
莱安的心里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他宁愿她继续吼他，继续骂他，也不想听她用这种冰冷的语气，把自己隔绝在千里之外。
他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抱起雪球。兔子在他怀里蹭了蹭，小鼻子凑到他脸上，像是在安慰。
“那我…… 先走了。” 莱安的声音有点低。
艾拉没回头，只是从鼻子里 “嗯” 了一声。
莱安抱着雪球走到门口，手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拉开。他回头看了一眼艾拉的背影，她依旧保持着翻书的姿势，仿佛一尊冰雕，可他却莫名觉得，那挺直的肩膀里，藏着一丝说不出的委屈。
“明天…… 我还来吗？” 他忍不住问。
艾拉翻过一页书，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你说呢？”
莱安咬了咬唇，拉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吹在脸上，带着湖水的凉意，他却觉得比屋里的冷香更让人舒服。
怀里的雪球暖暖地贴着他，可他心里却乱糟糟的。
屋里，艾拉在莱安走后，维持着翻书的姿势很久。
直到确定门外没了动静，她才缓缓放下书，指尖在冰凉的书页上留下淡淡的红痕 —— 刚才攥得太用力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莱安抱着雪球远去的背影，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被投入石子的冰湖，荡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却又很快冻结成冰。
虚伪的废物。
她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却不知道是在骂莱安，还是在骂那个轻易就被几句好话打动的自己。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她冷白的脸上，像一层薄冰。
北境的冷香在屋里弥漫，把那句没说出口的 “你最好别来”，冻成了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