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的铃声，对凌晓晓而言，与其说是解放的号角，不如说是通往炼狱的序曲。
夕阳将教学楼的影子拉得斜长，空气中弥漫着秋日特有的、干燥而清爽的气息。
然而，凌晓晓的心情却像是被泡在苦水里，沉重得拧不出半点阳光。
她磨磨蹭蹭地跟在奈亚子和苏晚晴身后，每一步都像是在与地心引力做着殊死搏斗。
体育馆那扇巨大的绿色铁门，在她眼中，仿佛是某种巨兽张开的、等待吞噬祭品的血盆大口。
“快点快点！晓晓酱！你的腿是长在地面上了吗？”
奈亚子像一颗橙色的能量球，在前方蹦蹦跳跳，活力四射得有些刺眼。
苏晚晴走在中间，步履依旧平缓，她回头看了一眼凌晓晓那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清澈的眼眸里流露出一丝无奈又包容的笑意。
“走吧，晓晓，就当是饭后散步。”她的声音温软，试图安抚这只受惊的小动物。
[散步？有在火山口散步的吗？] 凌晓晓在内心疯狂吐槽，但身体还是诚实地迈进了那片让她噩梦连连的场地。
空旷的体育馆里，回荡着奈亚子拍打排球的“砰砰”声，每一次撞击都像是敲在凌晓晓脆弱的神经上。
“好！万众期待、激动人心的‘秋日排球心动速成班’第二课，现在正式开课啦！”
奈亚子将排球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摆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开场姿势，仿佛自己是世界级教练。
凌晓晓认命地站到场地中央，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一块肉，等待着命运的发落。
“那么！在开始今天的地狱……啊不，是天堂式训练之前，本教练要向大家隆重介绍一位重量级嘉宾——”
奈亚子刻意拖长了音调，像个马戏团的主持人，手臂猛地一挥，指向体育馆那洞开的入口。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特邀技术指导——张强同学！”
凌晓晓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彻底停滞了。
她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急剧收缩，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四肢冰凉。
她僵硬地、一帧一帧地转过头去。
只见体育馆门口，张强背着他的黑色运动书包，高大的身影被夕阳镶上了一层金边，正一脸爽朗又带着几分茫然地走了进来。
“奈亚子？搞什么鬼，神神秘秘地把我叫过来。”
他的声音洪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感。
“我等会儿还要去学生会一趟呢，班里的事还没弄完。”
他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自己利落的短发，目光在场内扫了一圈，最终落在了凌晓晓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上。
“咦？晓晓也在啊。”他很自然地打了声招呼。
这一声“晓晓”，如同平地惊雷，在凌晓晓的耳中轰然炸响。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奈亚子这个魔鬼！她居然真的把张强叫过来了！]
[那个梦里的“男朋友”！那个让我社死到外太空的男人！他就站在那里！活生生地站在那里！]
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脚底瞬间淹没至头顶。
凌晓晓感觉自己的后背在短短几秒内，就被一层冷汗彻底浸湿。
她甚至不敢呼吸，生怕自己一呼一吸间，就会暴露内心的惊涛骇浪。
“当然是指导我们的小菜鸟晓晓酱啦！”
奈亚子完全无视了凌晓-晓的石化状态，像只花蝴蝶般飞过去，不由分说地将张强拉到了场地中央。
她还非常“贴心”地，将他按在了凌晓晓身后大约两步远的一个位置。
一个进可攻、退可守、充满了无限暧昧可能性的“绝佳”位置。
“你是我们班的体育委员嘛，”奈亚子理直气壮地叉着腰，“关心和指导我们这些为班级荣誉而战的队员，不是你天经地义的责任吗？”
[不！这一点也不天经地义！这简直就是伤天害理！]
凌晓晓的内心在疯狂呐喊，她的身体已经僵硬成了一座望夫石，不，是“望男石”。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张强就站在她的身后。那个属于男生的、带着阳光和淡淡汗水气息的、充满了压迫感的领域，正笼罩着她的后背。这让她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呃……好吧，那我就看一会儿。”张强似乎被奈亚子那套“班级荣誉”的说辞给说服了，他放下书包，有些无奈地答应了。
只是，他的眉头似乎一直微蹙着，眼神里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飞快地看了一眼屏幕，然后又迅速地塞了回去。这个细微的动作，被场边的苏晚晴尽收眼底。
奈亚子可不管这些，她的“作战计划”已经启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她冲着凌晓晓挤了挤眼睛，用只有两人能看懂的口型，无声地比划着：“看——我——的！”
接着，她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意识流”教学。
“晓晓酱！听好了！我们今天训练的第一个要点，就是——不稳定！”
她抛起一个排球，用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去接。
“对！你没有听错！接球的时候呢，你的重心一定要不稳！身体要晃！要有一种风中残烛、随时都会被吹倒的柔弱感！懂了吗？”
凌晓晓：“……”
[我懂了，我懂你个大头鬼啊！这是在教人打球还是在教人碰瓷啊？！]
“来！晓晓酱！接球！”奈亚子一个高球抛了过来，落点经过了她精密的计算，不偏不倚，正好在凌晓晓和她身后两步远的张强之间。
这是一个充满了险恶用心和粉色泡泡的球。
按照奈亚子那堪比偶像剧编剧的剧本，凌晓晓为了接住这个球，必然会下意识地向后退。然后，因为她那本就不协调的身体，加上自己“重心不稳”的教学指导，她会顺理成章地脚下拌蒜，重心失控。接着，在一声娇俏可人的“哎呀”声中，她会像一片羽毛般，轻盈又准确地，跌进身后那个高大、温暖又可靠的怀抱里！
然而，她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那就是凌晓晓此刻那超越了一切逻辑和本能的、强烈的求生欲。
看着那个在空中划出暧昧抛物线的排球，凌晓晓的大脑一片空白。
[躲开！必须躲开他！绝对不能和他有任何身体接触！]
这个念头，如同最高指令，瞬间接管了她的身体。
就在排球即将落下的那一刻，她没有后退，甚至没有去看来球。她脚下如同抹了油一般，不是后退，而是以一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猛地向左侧横跨了一大步！
由于动作过于迅猛，她的左脚，结结实实地，绊在了自己的右脚上。
“噗通！”
一声沉闷而响亮的落地声，在空旷的体育馆里回荡。
凌晓晓，以一个极其标准、极其狼狈、极其富有喜剧效果的狗啃泥姿势，脸朝下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她摔倒的方向，与张强所在的位置，形成了一个完美的180度。
全场寂静。
奈亚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可恶！剧本反了啊喂！]
苏晚晴无奈地用书盖住了自己的脸，肩膀微微耸动。
张强则完全没get到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关切地问：“凌晓晓，你没事吧？摔疼了没有？”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振动了起来。
张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原本就微蹙的眉头，此刻拧得更紧了。他快步走到体育馆的角落，背对着众人，接起了电话。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在这安静的体育馆里，那几个关键词还是像针一样，清晰地刺进了附近几个人的耳朵里。
“喂？……什么？学生会那边还是坚持说我们班的大本营设计是抄袭3班的？”
“证据？我发给你的那些草稿和灵感来源图还不够吗？”
“……行，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让他们等着！”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焦急。
挂断电话，张强转过身，脸上强行挤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表情。
“那个……奈亚子，晚晴，我有点急事必须马上去处理，不能陪你们练了。”
然后，他的目光转向那个刚从地上爬起来、膝盖上沾着灰尘、一脸生无可恋的凌晓晓。他非但没有嘲笑，反而露出了一个充满了赞许和鼓励的、纯粹的笑容。
“不过，凌晓-晓同学，”他说，“你训练是真的很拼命啊！”
“刚才那个躲闪的脚步，虽然非常规，但是看得出来，你的反应很快，很敏捷！这是优点！继续保持这种精神！”
他走上前，像鼓励好兄弟一样，伸手重重地拍了拍凌晓晓的肩膀。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的身体在他手掌触碰的瞬间，已经僵硬得如同一座风化的雕像。
说完，他便拿起书包，火急火燎地，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体育馆。
只留下凌晓晓一个人，在原地，迎着夕阳的余晖，彻底风化、凌乱。
[他……他刚才……是在夸我吗？]
[夸我摔跤的姿esses……很敏捷？！]
奈亚子看着张强远去的背影，又看看眼前这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的“女主角”，气得双手叉腰，鼓起了腮帮子。
“可恶！今天的‘心动速成班’……大失败！”
她跺了跺脚，不甘心地宣布。
而坐在场边的苏晚晴，则缓缓放下了手中的书。她清澈的眼眸里，那丝笑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挥之不去的担忧。
她担忧的，不仅仅是场上这个笨拙、可爱、又让她有些心疼的晓晓。
还有刚才，从张强电话里飘出来，那个让她无比在意的词。
抄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