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最后一节自习课，空气沉闷得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海绵，压得人喘不过气。
窗外的蝉鸣已经衰弱，只剩下秋日午后单调的、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种考前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焦躁的氛围。
就在这时，班长抱着一个半人高的大纸箱，像一头勤勤恳恳的工蚁，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教室，打破了这份凝固的宁静。
“同学们，校运会的班服到了！”
一句话，如同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原本伏在桌上装死的同学们纷纷抬起头，像被激活了开关，昏昏欲睡的教室里，气氛立刻被点燃。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那个充满了期待的纸箱上。
箱子被打开，一套套崭新的运动服被分发到每个人的手中，带着新衣服特有的、淡淡的工业气味。
那是一种带着光泽感的宝蓝色，在教室顶灯的照射下，泛着一层微微的、流动的亮光，显得既专业又充满活力。
凌晓晓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套，塑料包装袋上用马克笔写着她的学号，字迹清晰，像一张无法逃避的判决书。
入手的感觉……很轻，很薄，布料滑腻得像冰凉的蛇皮，是一种他（她）作为凌骁时，衣柜里绝对不会出现的、完全属于运动少女的材质。
他怀着一种莫名的、不祥的预感，动作迟缓地将那套衣服从包装袋里抽了出来，展开。
一股凉意，瞬间从指尖窜到了心里。
宝蓝色的速干T恤，腰线是明显收紧的，呈现出柔和的、陌生的女性化曲线，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此刻的处境。
而那条同色的运动短裤……裤腿短得令人发指，剪裁利落，几乎只能勉强遮住大腿根部。
这衣服……也太贴身、太暴露了吧？！
凌晓晓的脑子“嗡”地一声，仿佛有颗微型炸弹在里面轰然爆开，震得他头晕眼花。
要他穿着这种能将身体曲线完全勾勒出来的衣服，在全校师生面前跑来跑去？
还要在苏晚晴面前……
他几乎能立刻想象到，自己穿着这身衣服时，胸前那两团柔软会是多么的醒目，纤细的腰肢和陌生的臀部曲线会被暴露得一览无余。
这已经不是尴尬了，这是一种公开处刑，是对他仅存的男性尊严最残忍的践踏。
一种混杂着性别错位的羞耻、源自男性灵魂深处的强烈抗拒，以及对即将到来的社死现场的极致恐慌，化作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脊椎一路窜上了天灵盖。
“唰”地一下，他的脸颊，连同脖子和耳根，全都涨成了一种熟透了的番茄色。
[不行！绝对不行！打死我也不能穿这个！]
[以前打篮球穿的都是宽大的球衣球裤，怎么到了女生这里就变成这种布料少得可怜的东西了？！这跟裸奔有什么区别？！]
他手忙脚乱地，像是要丢掉一个滚烫的山芋般，将那套班服胡乱地、粗暴地塞进了书包的最深处，仿佛想把它彻底封印起来，永不见天日。
他这一系列过于剧烈的、堪称惊慌失措的反应，自然没能逃过旁边两位“专业级观察员”的锐利眼睛。
“哇哦~”
奈亚子那标志性的、带着三分促狭七分八卦的咏叹调，在他耳边幽幽响起。
她探过身子，一双亮橙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我懂了”的光芒，像只发现了新玩具的猫。
“晓晓酱，你的脸好红哦！简直可以用来煮鸡蛋了！”
“是不是……在偷偷想象，穿着这身漂亮的衣服，给某位重要的‘观众’看的样子呀？”
她口中的“某人”和“观众”两个词，咬得格外重，意有所指，像两根小针，精准地扎在凌晓晓紧绷的神经上。
凌晓晓被她说得心头一梗，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脸上的温度不降反升，恨不得立刻施展土遁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你……你胡说什么！”
他结结巴巴地反驳，声音又细又弱，听起来没有丝毫说服力，反而更像是在欲盖弥彰。
坐在前排的苏晚晴，也在这时回过了头。
她看到了凌晓晓那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和那副坐立不安、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窘迫模样。
她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了然和善意的笑意。
[原来……晓晓是在害羞啊。]
[也是，她性格本来就内向。这么贴身的衣服，要在喜欢的人面前穿，会不好意思也是人之常情。]
[真是……可爱。]
她善解人意地为凌晓晓此刻的“异常”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于是，她站起身，走到了凌晓晓的课桌旁。
她的靠近，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让凌晓晓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
苏晚晴却像是没有察觉，声音一如既往地轻柔温婉，像一阵能安抚人心的春风。
“晓晓，别担心。”
她轻声说，清澈的眼眸里带着真诚的鼓励。
“你身材这么好，穿这个肯定很好看，特别有活力，一定会让人眼前一亮的。”
这句纯粹出于友善和鼓励的夸奖，对凌晓-晓来说，却不亚于一记精准无比的暴击。
被自己真正暗恋的女孩，用如此认真的语气，夸奖自己这具女性身体的“身材很好”……
这是一种何等诡异、何等荒谬、又何等令人窒息的体验！
凌晓晓感觉自己快要因为大脑缺氧和羞愤攻心而昏过去了，脸上的热度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连视野都开始阵阵发黑。
他只能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蚊子哼般、不成调的音节：
“嗯……”
在苏晚晴和奈亚子眼中，这无疑是少女害羞到极致的最终表现。
一个，是因为“为爱出战”而产生的、带着甜蜜期待的娇羞脸红。
一个，是因为“性别错乱”而产生的、混杂着惊恐与羞愤的社死脸红。
两种截然不同的“脸红”，在这一刻，被完美地误解成了同一种名为“暗恋”的信号。
凌晓晓趴在冰凉的桌面上，感觉书包里那套薄薄的、滑溜溜的运动服，此刻正散发着不祥的魔力，重若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