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8班的发球员将球高高抛起。
那颗黄白相间的排球，在空中旋转着，像一颗小小的、即将坠落的星球，朝着她，呼啸而来。
[专注于球，而不是人。]
苏晚晴的话语，如同最后的护身符，在凌晓晓的脑中回响。
她瞪大了眼睛，强迫自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那颗飞速接近的排球上。
视野里，队友的身影模糊了，观众席的喧嚣远去了，对手的表情也消失了。
只剩下那颗球。
它的纹路，灯光下的反光，甚至连气门芯的位置，都看得一清二楚。
[来了！]
[就是现在！]
[身体动起来！就像彩排时那样！]
她的大脑，以游戏玩家的精准，下达了指令。
然而，她的身体，却像一台指令延迟高达三秒的、老旧的电脑。
就在她的大脑已经计算出最佳击球点，并发送出“抬臂、屈膝、垫球”的指令时，她的四肢，却仿佛被灌满了水银，沉重而迟钝。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颗排球，在她的瞳孔中，迅速放大，放大，再放大……
最终，越过了她那双刚刚才迟钝地抬起、却完全找错了位置的手臂。
“砰！”
一声闷响。
凌晓晓感觉自己的额头，像是被一记时速八十迈的重拳狠狠地击中。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冒金星，大脑一片空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最终，在一片惊呼声中，她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而那颗无辜的排球，则因为这次亲密的“头球”接触，无力地、旋转着，从她的头顶上空飞过，晃晃悠悠地落在了界外。
14班，失一分。
全场，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随即，观众席上传来了压抑不住的、毫不掩饰的哄笑声。
“噗——哈哈哈！她是用头在接球吗？”
“这是什么新型搞笑战术吗？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就连对手8班的队员，也露出了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的表情，肩膀一耸一耸的。
奈亚子痛苦地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从指缝里发出一声长长的、悲痛的呻吟，仿佛自己精心培养的白菜被猪拱了。
坐在场边的苏晚晴，那双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里，此刻也写满了惊讶和浓浓的担忧。
凌晓晓坐在地上，感受着额头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疼痛，和四周那些如同针扎一般的目光。
她的脸，“唰”地一下，涨得比猪肝还要红。
[不是哥们？！这身体怎么回事啊！]
[我明明算到了啊！指令也下达了！你为什么不听话！]
[我前天还那么帅气地帮苏同学挡了球……怎么今天就变成用脸接了啊……好丢人啊……(ಥ_ಥ)]
这次首秀的灾难性，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凌晓晓以一己之力，完美地向全场观众诠释了，什么叫做“人形自走黑洞”。
当对手的球再次飞向她时，她终于记起了要躲闪。
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向旁边一跳，动作敏捷，姿态优美……
然后，她身后的队友，因为被她完全遮挡了视线，没能接到球。
再次失分。
[我靠！躲过去了！……不对，后面还有人啊！我忘了这不是单机游戏了！]
当奈亚子好不容易将一个机会球传给她，希望她能二传时，凌晓晓紧张得手心冒汗。
她闭着眼睛，用尽全力，朝着球的方向挥臂——
“啪！”
球倒是被她打到了。
只是方向偏得离谱，像一颗出膛的炮弹，直直地飞向了场边的裁判。
可怜的裁判，为了躲开这记“暗器”，狼狈地向后一仰，帽子都飞了出去，引起了又一阵爆笑。
[完了完了，打出友伤了！不对，是伤及无辜了！裁判大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当一个球落在她和另一位队友之间时，她终于鼓起勇气，大喊一声“我来！”，然后迈开双腿冲了过去。
然而，因为过度紧张，她跑起来的姿势，是标准的、机器人般的“顺拐”。
左手左脚，右手右脚，协调性为零。
结果，球没接到，她反而一头撞进了旁边队友的怀里，两人像滚地葫芦一样，摔成了一团。
[我的腿！我的胳膊！你们俩能不能商量一下再出门啊？！怎么就不听我这个大脑的指挥了呢？！叛逆期到了吗？！]
观众席上，14班的同学们，已经从一开始的“晓晓加油！”，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天啊，她到底在干什么……”
“换人吧，这样下去要输惨了。”
“我感觉我的尴尬癌都要犯了。”
李凯和几个玩游戏的男生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
“这……这真的是我们在游戏里认识的那个‘意识流大神’晓晓姐吗？”
“游戏里的走位和预判呢？怎么到了现实里，连左右脚都分不清了？”
奈亚子在场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不断地给凌晓晓打着手势，用口型说着“别怕！看球！”，但这些信号，对于已经陷入混乱的凌晓-晓来说，无异于天书。
苏晚晴坐在场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的眉头紧锁，目光紧紧地跟随着那个在场上不断制造着混乱的蓝色身影。
[不对劲……]
[这不是单纯的紧张。]
[她的眼神能跟上球，但身体的反应却完全是脱节的。就像……就像大脑和身体之间，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凌晓晓，此刻感觉自己快要死掉了。
每一次失误，每一次哄笑，都像一把钝刀子，在她的自尊心上反复切割。
她的大脑在疯狂地呐喊，在计算，在下达指令。
[向左三步！那个位置是空档！]
[手臂抬高三十度！用手腕的力量！]
[预判它的下落轨迹！就像预判BOSS的弹道一样！]
然而，这具陌生的、不听使唤的身体，却用一次又一次的笨拙和失误，无情地嘲笑着她那可怜的、属于“骁神”的骄傲。
第一局比赛，很快就在这种近乎滑稽的氛围中结束了。
比分是惨不忍睹的25比8。
其中至少有一半的分，是凌晓晓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直接或间接“送”给对方的。
当交换场地的哨声响起时，凌晓晓垂着头，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默默地走到场边。
她不敢看奈亚子那快要喷火的眼睛，更不敢看场边苏晚晴那充满了担忧的目光。
她感觉自己，就是14班最大的罪人。
一个名副其实的，能吞噬掉所有希望和努力的——
排球场上的黑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