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局比赛，局势并没有因为短暂的休息而有任何好转。
14班的比分，像被压路机碾过一样，被死死地钉在个位数。
而对手8班的分数，则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节节攀升。
整个球场，几乎变成了奈亚子一个人的表演舞台。
“砰！”
她像一颗出膛的橙色炮弹，从后排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舒展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手臂狠狠地挥下！
排球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一道流星，砸穿了对方三人的拦网，在界内炸开一朵绚烂的“花”。
得分！
观众席上爆发出稀稀拉拉的掌声，大部分来自14班的同学。
奈亚子落地，胸口剧烈起伏，汗水顺着她光洁的下巴滴落。她没有庆祝，只是回头，用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后排，像根木桩子一样杵着的凌晓晓。
凌晓晓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或者说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站在了“猪队友”的视角。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陌生到了极点。
在过去十七年的游戏生涯里，他永远是那个力挽狂澜的“骁神”。
他是那个在团队语音里，用沉稳的声音指挥全局的核心；是那个在队友全线溃败时，靠着神级操作一打五，拯救世界的英雄；是那个被无数人喊着“大爹带我飞”的传说。
他习惯了看着队友犯错，习惯了为别人的失误买单，习惯了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团队扛在肩上。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那个被扛的人。
不，甚至连“被扛”都算不上。
自己是那个……让大爹都带不动的、沉重得像块铁疙瘩的累赘。
[这就是……普通玩家看着高手力挽狂澜时的感觉吗？]
[不，我比普通玩家还不如……我就是那个开局送了二十个人头，还在泉水里挂机的超级兵……]
[奈亚子她……好强。]
他看着那个小小的、却爆发出惊人能量的身影，心中第一次，对这个总是咋咋呼呼的女孩，产生了一种混杂着敬佩、愧疚和极度不甘的复杂情绪。
“发球！奈亚子发球！”
队友们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奈亚子身上。
奈亚子深吸一口气，再次用一记势大力沉的跳发，直接得分！
比分变成了11比3。
然而，排球是六个人的运动。
当球权交换，对手的球再次飞向14班的场地时，那个名为“凌晓晓”的黑洞，再次发挥了它稳定而致命的作用。
一个简单的防守球，她判断对了落点，却因为手型错误，将球直接垫飞，撞上了体育馆的天花板。
失分。
奈亚子刚刚追回来的两分，被她轻而易举地，还了回去。
奈亚子闭上眼睛，仰起头，仿佛在向神明祈祷，赐予她一颗不会生气的心脏。
而就在此刻，体育馆的喧嚣之外，教学楼三楼那间平日里威严肃穆的学生会办公室里，正进行着另一场同样激烈，却悄无声息的战斗。
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张强挺直了背脊，站在会议桌前，他的身旁，是班里的宣传委员，一个戴着眼镜、文静却很倔强的女生。
他们的对面，坐着体育老师，学生会的指导老师，以及来自3班的班长李薇和她的体育委员。
会议桌上，摊着两份大本营的设计图。
一份是14班的，一份是3班去年获奖的作品。
乍一看，两份设计的构图和配色，确实有几分相似。
“老师，各位同学，”张强的声音，因为压抑着愤怒而显得有些沙哑，但他努力让自己的逻辑保持清晰。
“我再说一遍，我们班的设计，绝对是原创的！”
他拿起一张A4纸，上面画满了潦草的、充满了思考痕迹的草稿。
“这是我们班宣传委员的设计初稿，灵感来源于‘赛博朋克城市’的概念，所以主色调才选用了代表科技感的宝蓝色和代表霓虹灯的亮橙色。”
他指着草稿上那些扭曲的线条和色块，极力地解释着。
“至于构图，我们采用的是黄金分割法，这是最经典的美学构图，很多设计都会用到，这根本不能算作抄袭！”
宣传委员也在一旁用力地点头，她从书包里掏出好几本画册和设计杂志。
“是的，老师，这些都是我的灵感来源，上面都有明确的标注和我的笔记，时间都在这次校运会设计开始之前。”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李薇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嘴角挂着一抹冰冷的、看好戏似的笑容。
“灵感？构图？张强，别说这些虚的了。”
她轻飘飘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
“事实就是，你们的设计，和我们去年的，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我们有理由怀疑，你们是在看到了我们去年的获奖作品后，才‘借鉴’了核心创意。”
“你胡说！”张强猛地一拍桌子，巨大的声响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们班的同学，为了这个设计，熬了好几个通宵！你怎么能用‘抄袭’两个字，就轻易地抹杀掉他们所有的心血和努力！”
他的眼睛有些发红，那是属于少年人的、最纯粹的愤怒和委屈。
指导老师皱了皱眉，敲了敲桌子：“张强，冷静一点。”
他看着眼前这两份相似的设计图，也感到一阵头疼。
这场关于荣誉的战争，在密闭的房间里，陷入了僵局。
而另一边，排球场上的战争，也同样惨烈。
第二局比赛，在凌晓晓持续的“黑洞”表现下，再次以大比分落败。
队员们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下场来。
气氛，已经不能用凝重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死寂。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因为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晚晴拿着矿泉水和毛-巾，一一递给下场的队友。
当她走到凌晓晓面前时，看到的是一张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
那双总是亮晶晶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像两颗熄灭的星星，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自责和愧疚。
苏晚晴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只能默默地将水瓶塞进凌晓晓冰凉的手中。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再次投向了观众席上那个从始至终都空着的座位。
阳光从高窗落下，在那片空无一人的塑料座椅上，投下了一片寂寞的光斑。
苏晚晴的眼神，渐渐变了。
那份最初的理解和信任，开始被一种难以抑制的、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为什么……]
她看着场上那个快要碎掉的、孤单的身影，在心里默默地问。
[就算……就算晓晓打得不好，让你失望了……]
[就算你觉得这场比赛已经毫无希望……]
[可是，作为班级的体育委员，作为把她选上场的同学，你怎么能……]
[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消失了呢？]
[哪怕只是在场边，喊一句加油，对现在的她来说，或许都是一种支撑啊……]
一丝替晓晓感到的不值，和对张强那份“临阵脱逃”行为的深深失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了她的心。
她以为自己看懂了张强的“回避”。
却不知道，在另一片战场上，那个她以为“消失”了的关键人物，正在为了同一个“班级荣誉”，进行着一场同样艰难的战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