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场哨声，终于吹响。
那声音，尖锐而漫长，像一把钝刀，缓缓地割断了14班最后的、那点可怜的希望。
体育馆的一侧，是8班队员们爆发出胜利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她们互相拥抱着，跳跃着，享受着胜利者的荣光。
而另一侧，则是14班队员们死一般的沉寂。
比赛结束了。
以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输掉了第一场，也是……大概率是最后一场比赛。
凌晓晓垂着头，跟在队友们身后，默默地走向场边。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黏住了几缕发丝，冰冷而粘稠。
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无数根细小的、带着温度的针，扎在她的后背上。
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看笑话似的戏谑。
她不需要抬头，就能想象出那些人的表情。
“喂，你看，就是那个用头得分的女生！”
“哈哈，我知道，年度笑料啊！我刚才都录下来了，准备发到朋友圈！”
“14班也太惨了，摊上这么个队员，直接一轮游了。”
这些窃窃私语，像恼人的蚊子，嗡嗡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那点微弱的刺痛，是她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实的东西。
队员们默默地收拾着东西，没有人说话。
没有人指责凌晓晓，但这种比指责更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奈亚子，那个总是像小太阳一样散发着光和热的女孩，此刻也蔫了下来。
她将毛巾狠狠地摔在运动包上，一言不发地拉上拉链，那张总是挂着灿烂笑容的脸上，第一次，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烦躁和失望。
苏晚晴挨个安慰着队友，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在这片压抑的空气里，也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当14班一行人垂头丧气地走出体育馆，准备回到本班位于操场边的休息区（大本营）时，那种无处不在的“注目礼”，变得更加密集了。
走廊里，过道上，到处都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学生。
当他们看到14班这群穿着宝蓝色班服的“败军之将”时，都会不约而同地停下交谈，然后将目光投向队伍中那个低着头的、最显眼的“罪人”。
“快看快看，‘头球女王’来了！”
一个外班的男生，夸张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自己的同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凌晓晓听见。
他的同伴立刻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凌晓晓的身体，猛地一僵，脚步也随之停顿了一下。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火辣辣地疼。
奈亚子猛地回头，想冲过去理论，却被苏晚晴一把拉住了。
“别去，”苏晚晴摇了摇头，轻声说，“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是啊，说什么都没用。
输了，就是原罪。
而她，凌晓晓，就是罪人中的罪人。
好不容易，一行人回到了14班的大本营。
留守的同学们看到她们回来，都围了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输了吗？”
“哎，没事没事，输了就输了，对手是8班，我们尽力了就好！”
“对啊，而且我们也不是全无收获嘛！我们晓晓，可是发明了排球新打法的天才少女啊！”一个男生试图用开玩笑的方式来活跃气氛。
“哈哈，对！‘头球女王’凌晓晓！你现在可是咱们学校的名人了！”
大家善意地哄笑着，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但这些玩笑，听在凌晓-晓的耳中，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加刺耳。
就在这时，一个女生突然疑惑地开口：
“说起来，我刚才好像一直没看到张强啊？他去哪了？这么重要的比赛，他这个体育委员怎么不在？”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油锅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八卦之魂。
“对啊！他不光比赛不在，我听说连赛前的动员大会都没怎么参加，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搞什么啊？他不是最看重班级荣誉的吗？”
一个消息灵通的、知道些许“内幕”的女生，神秘兮兮地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
“你们还不知道吧？我听说啊……咱们班这位新晋的‘头球女王’，是为了张强才上场的。”
“啊？真的假的？什么情况？快说说！”
“那还能有假？你看她平时那文静的样子，是会主动去打排球的人吗？”
这个“真相”，让所有人的目光，都再次聚焦到了凌晓晓身上，只是这一次，眼神里除了同情，又多了几分了然和暧昧。
然后，一个更具“青春校园剧”色彩的推论，被提了出来。
“等一下……如果说，凌晓晓是为了张强才上场的，结果打成这样……”
“然后，张强又在比赛中途消失不见了……”
“这……这该不会是……一场正在萌芽的、酸酸甜甜的恋爱故事吧？”
“哇哦！这么说的话……张强是不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在全校面前出糗，害羞得不敢看了，所以偷偷跑掉了？”
“有可能！直男嘛，面对这种事肯定会不知所措的！哈哈哈，有点可爱是怎么回事！”
“所以，这不是临阵脱逃，这是‘战略性撤退’？因为太在意了所以不敢看？”
流言，就在这你一言我-语的、充满善意调侃的“合理推断”中，迅速地发酵、变质。
最终，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更具戏剧性和浪漫色彩的版本。
——14班的凌晓晓为爱出战，却因表现笨拙而可爱，让她暗恋的对象张强害羞到不知所措，只能“临阵脱逃”以掩饰自己的在意。
凌晓晓站在原地，当听到“恋爱故事”、“喜欢的人”这些词汇和自己的名字，以及张强的名字联系在一起时，她的大脑“轰”的一声，彻底炸了。
一个被她刻意遗忘的、荒诞到极点的噩梦，如同被唤醒的恶魔，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等一下……]
[他们在说什么？我……和张强？恋爱？]
她清晰地回想起了那个在甜品店里的噩梦。
回想起了自己顶着“凌晓晓”的脸，作为张强那面目模糊的“女朋友”出现时的场景。
回想起了奈亚子那恶魔般的、揭晓谜底时的尖锐笑声。
[不……不会吧……]
[为什么……为什么现实里发生的事情，会和那个噩-梦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该死的网站，不光改变了我的身体，还给我下了什么奇怪的诅咒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喜欢张强啊！救命啊！(|||ﾟДﾟ)]
她感觉天旋地转，不是因为输了比赛，而是因为现实与噩梦那诡异的重合，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苏晚晴和奈亚子站在人群的外围，将这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奈亚子那双橙色的眸子里，燃起了熊熊的怒火，她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低声骂道：“张强这个混蛋……晓晓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他居然好意思跑掉！我绝对饶不了他！”
而苏晚晴的脸色，也变得异常冰冷。
她看着那个被流言包裹、孤立在世界中心、仿佛快要碎掉的蓝色身影，心中那份对张强的失望，彻底转化为了愤怒和鄙夷。
她们完全没有注意到，凌晓-晓此刻的惊恐，并非源于“暗恋被戳穿”，而是源于“噩梦正在成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