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取自由是心怀异心么？
殷修怅然若失地望着天边月轮，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想想也知道，奴隶是什么东西？法律上被认定为他人财产，类似于牲畜或物品。它们若是向主人讨要自由，才会是违反常理令人费解之事......
但！这是泰拉西亚的规矩，是这个世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不是殷修的。
他是穿越者，有着一套属于自己的、成熟的、审视世界的评判逻辑，并且一定比这个野蛮的封建世界先进得多。
但殷修却没能让他的意志感染苏菲，这才是令他难过的事。
很多东西，没办法只依靠简单的耳濡目染就能改变。
苏菲想要让他成为奴隶，那他就只能是奴隶，无关乎他的表现。
“为什么？”
殷修渐渐能平复内心的激荡，但他依然好奇苏菲的理由。
“你从不通过奴隶契约强制命令我，就代表我们之间的相处，并不需要谁强迫谁，谁委屈谁。合拍到这个地步，你却还是执迷不悟，到底是为什么？”
不是遵从贵族间所谓的尊卑关系。
苏菲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到令殷修为之沉默。
“只有让你成为奴隶，我才不会失去你。”
少女的声音依旧好听，轻易就能引起闻者共鸣。
“这是对我们之间的落差进行补偿，不然你得到自由之后，一定会逃走的。”
“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因为你没有割舍你的过去，但我的过去，是零。”
苏菲冷漠地说道，那漆黑的竖瞳中倒映着殷修的身影，仿佛要将眼前人永远囚禁。
“那几日我思考了很多，脑海里也涌现出许多不相匹配的记忆，‘学思兼摄，不罔不殆（殷修教的）’，我才能对你看得更清。”
她在殷修眼里始终是调皮的孩子。
城堡初见时，殷修虽然与她签订奴隶契约，目光却是落在红龙公爵身上。
教导苏菲宫廷礼仪与剑术，收拢洛里斯镇财政大权，护送苏菲出席克劳塞维茨家族的成年礼，都是与公爵的联系。
哪怕到现在殷修都是更在意公爵的意向，对苏菲，他从来就没有平等视之。
但这是殷修的错吗？
当然不是啊！因为苏菲就是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啊！
因为不够成熟，所以渴望更亲密的关爱；因为不够优秀，所以恐惧失去永远包容的注视；因为不够温柔，所以不懂得回应爱慕之人的善意。
她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让饱经沧桑的殷修真正把她视作避风港，这件事从根本上也做不到。
以前，苏菲还能凭借奴隶契约拒绝回答，但克拉拉；或者说红龙公爵；更或者直指问题本质——命运，强迫她必须做出回答。
显然苏菲的作答是，给殷修套上更多更坚固的镣铐，将他彻底绑死在自己身边。
“抱歉了，我是个不讲道理的龙，我要做的事非常自私，你或许会因此丢了性命也说不定。”
镣铐固定得太死会勒住被缚者的呼吸，何况苏菲欲做成此事，非得取回真正的力量不可，到那时，后果就更加不可控制。
“...没想到你会在我身上追寻那么深刻的羁绊，我没能切实察觉，该道歉的是我才对。”
恐怖，渴望，戏谑，掠夺。
这些情绪再一次呈现在殷修面前，他平和以待，没有责怪少女过分的占有欲。
如果能早点判断出现状，殷修绝对不会松懈警惕，去插手甜匠与克拉拉的支线。
那说不定就是命运设下的套子，别忘了，遵循命运指引来追杀他们的人，现在还躲在暗处。
站在平原，殷修仍在积极思考，但苏菲已经放弃思考。
正所谓成熟的骑士与稚嫩的公主。
“不过，现在纠正错误依然不算太迟。”
殷修淡然一笑，积酿在心头的雾霾转眼消散，照射进和煦的春光。
“你最开始的话，让我误会你只是单纯将我视为奴隶，这很伤人，我刚才就消沉了一会。”
“但现在我知道，你是在为更本质的事思考对策，这就很好，说明我们之间那么多日的相处没有白费，我作为人的价值，多少还是传达给你了。”
“唔......你当过的我奴隶老师，连卡莉娅认可你的教导水平，这还不够？”
“有些事，一定要你亲口承认才行。”
殷修微笑着解释道。
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苏菲眼中的歉意与病态的占有欲越发浓烈。
她真的和眼前的男人差太远了，哪怕有那些又古又长的记忆加持，她的阅历也远远不及殷修。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好呢......”
灭烬龙的虚影生在背后，与苏菲并行缓缓升入高空，遮蔽月华。
大地在重压下呻吟碎裂，飓风卷起漫天尘埃，毁灭能量汇聚成涡，将残破的建筑物碎片卷入泯灭。
但这都只是假象，莱布茨还好好的，霍桑平原也还好好的，殷修是被卷入另一方世界中。
她的力量只是显露一点，便能营造出毁天灭地的绝望。
“这是...神域投影？”
殷修神色凝重地低语道，内心震撼远胜言表。
能从神赐之夜借取真实的神明力量，并不是纯血能轻易做到的事。
而苏菲她不是借，是拿，就像是伸手穿过锁死的保险柜取走存款一样，直接拿。
神域投影，是独属于神的力量。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苏菲......
从戒指中取出一柄还算趁手的附魔剑握在手里，殷修平静如湖，剑指那已然凝实的恐怖龙躯。
“现在是践行承诺之时。”
在逐渐充盈的灰雾中，灭烬的庞然身躯支立于天地，俯视万物，如果要形容具体样貌，恐怖、威慑、美丽、独一，关于巨龙的最高赞誉都涵盖其中。
悠悠龙语传至耳间，灭烬没有动口，是神域容纳的毁灭元素在对外来者齐鸣。
“那些都是欺骗你的谎言，苏菲，我不可能永远当你的奴隶，这些错误该被纠正回来。”
最后一层幻想也被掐灭，殷修的坦言相告，令他们的关系不再有回旋的余地。
眸光收敛，灭烬高抬双爪，毁灭之力聚沙从爪间流溢，仿佛代替紧闭的双眼无声哭泣。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但...还是讨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