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渊朝,江南道、扬州。
临运河的顾家,院落取名“枕河园”,靠布匹经商富丽却无世家底蕴,门口立商人特有的青石抱鼓而非石狮。
轰隆雷声伴随雨声淅沥打在梁上砖瓦,扬州的四月更是因这水气显得些许燥热。
顾家枕河园木质结构为主体的院落,几乎没有隔音,顾家闺房内,顾清秋被这烦心的声响给吵醒,不知为何四月如此炎热,濡湿的全身让她快喘不过气,奈何她羞于裸露全身,如此温度竟也要就着内衬入睡。
小榻上她缓缓撑起身子,幽叹口气,饶是在这陌生世道生活半年有余,依然无法忍受这等天气,冬极寒,夏极热,时常深夜醒来。
顾家人都有些疑惑,自家顾姑娘何时如此不耐热了。
她轻轻翻下了床,清丽纤细的身体却不娇柔,步伐也更不似小家子气,推开窗帷,一股带着水汽的清凉之感扑面而来。
她手枕着窗台,微微斜身,透过庭院外,杏眸痴痴的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此景如同美人画卷。
因担忧自家小姐怕热,特来察看的值守丫鬟月儿睹这幕也有些痴了,而后又回神过来:“秋儿姐…又不受热了?我给您扇扇吧”
月儿手执一琶扇踱步而来,站在窗外轻轻的扇着,凉风拂面,顾清秋回过神来,定定望着月儿,月儿年芳二七,个子小小,脸带稚气,是她的贴身丫鬟,顾清秋的视线让她不由低下了头。
顾清秋见月儿额头上沁着细密汗珠,叹了口气,拉过月儿的手,将扇子拿了过来。
“月儿,我不热,只是…心情有些烦闷”顾清秋并非娇气,从有着风扇,空调等多种降温手段的现代,突然丢到酷暑难耐的古代,顾清秋想,任谁也受不了。
而她恰恰是这个例子,并非这个世界之人,而是二十一世纪的一名学生,家境些许贫寒,但心性坚韧,更非一名女子,虽不算聪慧,但刻苦。
若是再来一次,她断然不会再因补贴家用,又因备战高考熬夜,致身心俱疲,过马路时没能注意信号灯,被车辆撞倒……原以为“终于可以休息了”,却没想到当她再次有了意识,竟发现自己躺在古代闺阁的床榻,成了与自己同名同姓的大渊朝,江南道扬州的顾家独女。
初来她是惶恐的,不仅是穿越,更是由男子成了一名深闺女子,待到她接受这命运的安排后,便又想到古代女子地位何其低微,接受现代思想的她,自然奉行“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莫说后院春围,相夫教子,让她嫁与男子,她一想到便要生厌,可如今这身子又是名女子,女子与女子…又让她如何能够接受?此番困扰着实让她神情低落,顾家上下都以为顾小姐这是高烧后的遗症,平日更不敢在她面前多言语,生怕她又受刺激。
顾清秋也只得终日在闺房自怨自怜,不过凡事有所转机,一日月儿劝顾清秋出门散心,本以为顾清秋会断然拒绝,以往顾清秋无法接受自己以女儿身示人,不知是想通了如何,竟然破天慌的同意的。
于是换上粗麻布衣,兜帽丝巾遮掩面部,只因顾家小姐过于貌美,怕引来祸端。
江南水乡,鱼米之乡,丝绸之乡,运河纵横,书院林立,黛瓦白墙间酒旗招展,画舫夜夜笙歌,初次踏足的古代市井的顾家小姐自然有些被这幅江南画卷所吸引。
不论是摊贩叫卖,或者是行人来往,都让她新鲜不已,连日阴郁顿时一消而散,月儿见小姐如此也有些欣喜。
复行数十步只见一群人围站一团,顾清秋按耐不住好奇,拉着月儿上前打量。
原来是一说书先生,头发花白,面容老成,身前一张小方桌,说书人跪坐于后。
惊堂木啪地一响,人群的吵杂声都停了,挤进人群的顾清秋也是被吓了一跳,说书人捋着山羊胡,嗓门洪亮:
“话说咱大渊朝的开国老祖宗,凤武帝!那可是位顶天立地的女豪杰!她提着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江山,头件事儿就是摔了男人那套老黄历!”
茶碗往桌上一顿,听众交头接耳:“哟,女子当家了?”
说书人展开破折扇比划,扇骨敲桌如击石之声:“正是!女帝亲笔写下女贞律,白纸黑字刻在太庙铁券上!”
“一许女子继承祖业,寡妇再嫁官府撑腰!二开女子科举路,凭本事戴乌纱帽!三准女子休夫,过不下去拍桌和离!”
说书人三根手指竖得笔直,女子可继承祖业,女子可科举!顾清秋无比震惊。
一中年樵夫摇头晃脑“早些年咱们县还出过女举人哩!”
说书人突然压低嗓子:“可您猜怎么着?”
顾清秋不由得心头一紧,说书人折扇唰地收拢:“龙椅传到第五代,某些爷们骨头痒痒了!”
斜眼瞟向四周:“明面上不敢废祖训,暗地里使绊子,女科名额削一半,考场偏门挂蛛网,田产传女要缴三倍税,休夫状子压到长霉斑……”
少年人愤然:“这不是耍诈么!”
说书人冷笑指着不远处官轿:“瞧见没?轿里坐着李尚书家千金,三年前中的进士。”
沫子飞溅:“可您去衙门打听打听,她管的是织布局绣花样子,可是真正批钱粮、断生死的肥缺?”
说书人突然掐嗓子学官声:“女子心软,见不得血哟!”
满堂哄笑,顾清秋也觉有趣,说书人终了甩袖叹道:“凤武帝给的金钥匙,到如今啊……”
惊堂木重重一拍,也拍在了顾清秋的心上:“早被熔成拴闺阁的铜锁链喽……”
只等月儿摇了摇顾清秋的手臂,顾清秋才从那日回过神来,月儿正疑惑呢,怎么小姐拿走自己的琶扇又发起呆来…
“月儿,去歇息吧…”顾清秋摸了摸月儿的头,捋了捋她湿乱的头发,月儿不解,但也只得听从小姐的话。
“那小姐也早些休息罢,您明早还要赶赴学堂呢。”月儿小脸不似孩童的天真,反倒是一股子婆子味儿,顾清秋无奈苦笑,捏了捏月儿的小脸:“知道啦…快去吧”
月儿这才不情愿的离去,顾清秋回到床榻,轻躺下去,这世的学堂之路可不比前世容易半分,那日从说书人口中她才知晓,这并不属于前世某个朝代,女子也可科举,也可头戴乌纱!得知这一点,她心情便如何都不能平复,这完全是个架空的时代,因这架空的大渊朝,她前世所学历史也并无什用,本以为自己会独守空闺,或为顾家丝绸家业帮扶,奈何天无绝人之路,就算成了女子,自己亦可完成自己的梦想,无需嫁人。
考取功名!亦或是叫读书!
这可要好好感谢这大渊前朝凤武帝,顾清秋也着实佩服,一名女子竟对后世有如此深远的影响,哪怕如今真如说书人后话所说那般,顾清秋也并不会气馁,哪怕是一丝的机会,她也要抓住!
那日后顾姑娘说什么都要入学堂,顾母疼爱,只得把她送去,也有些惊疑,以往不是最不喜去学堂?怎发了场高烧就转了性子,只待她新鲜褪去,那成想竟每日刻苦,废寝忘食,刻苦数月,竟通过了二月县试,直待半月后见张榜之上,她的名次赫然在榜,虽名次不高,但顺利成为童生,着实是有些“惊人之姿”,顾家便由着顾清秋去了,但依然不解,好好的富家小姐不当,偏去吃那读书之苦。
且大渊朝科举制度非常完善,类似于明末清初,但又有些细微不同,但一想到所学的依然是科举八股文,她也一阵头疼,不但需学,四书五经,四书章句集注。
还需贯通八股文写作,试帖诗,策论等,文章注写繁体,用词晦涩难懂,十分头疼,好在她是现代人,经历过三年模拟五年高考,死记硬背,也做过阅读理解,对于政治策论,治国安邦等有着超前的见解,这不,如今正备考府试,就在半月以后。
随后又想到书院学规,岳麓书院学规要求道德规范,忠孝,节俭,和睦,又有,读书必须过笔,疑误定要力争等,她再也扛不住困意,熟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