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月儿早早来到顾清秋闺房,顾清秋也早就起了,熟练穿上书院统一白色学服,主料由麻料与蚕丝编成,浆洗后呈现雾面洁白,久穿泛出淡淡竹青色。
男女制式也个不相同,女装直领对襟短襦,袖口收窄如笔管,加上白裙,褶如书页。
男装交领右任长衫,下摆开衩便于骑射,但腰间统一束青色条带,代表青出于蓝,带扣铸成简牌造型。
待顾清秋穿戴好后,顾清秋端坐于铜镜前,身型笔直,月儿也开始帮顾清秋梳理发际。
昨夜细雨打湿闺房的窗台前,素白学服衬得她肤色如雪,几缕未束妥的乌发垂落颈侧,越发显出那段脖颈的纤细,她抬眼时,睫毛忽闪,杏眸并非纯黑,而是雨前天色般的灰青,看人时总浮着层薄雾。
最奇是那唇,分明生得饱满,唇角却天然垂下两道浅痕,不笑时便凝着三分愁绪,偏在沉思时,透出骨子里不肯折的韧劲。
月儿也不由得感叹自家小姐,美则美矣,却像极了白玉瓷瓶,多瞧两眼都怕惊碎了她,虽清丽脱俗,但依然有着年芳二八的娇嫩。
“在看什么”
顾清秋的问话让月儿回神,脸红红的,只得低头着,小声嘀咕:
“我家小姐着实美丽…”听到月儿的童言,顾清秋失笑,她着实羞于这等形容……
再戴上白色毡帽,将长发拢于帽中,柔和如水的脸庞,顿时英气十足,宛如公子。
跨上装着四书五经摘抄注释的布包,只因光是“春秋”就不是她能背动的,再好生检查一番,确认并无纰漏,月儿领着顾清秋出了闺房,离书院开堂还有一个时辰,她可不想迟到,惹得夫子责罚。
顾清秋闺房的前亭是一方庭院,各色植物齐聚,饶过庭柱,穿过长廊,便来到有假山流水的前庭,些许下人穿行于此,足以证明顾家财力。
“秋儿姐,家主正在内堂就食早膳呢。”主仆二人不多时便来到堂前,顾清秋点了点头,走进内堂,顾父顾海与顾母谢玉兰正在餐桌前,喝着粥,顾父不同于酒囊饭袋的商人,是位身形清瘦的中年男人,顾母却是风韵犹存,柳叶眉下含情目,颊边胭脂淡彩,年轻时也定然是个美人,不然如何能生出顾清秋?
顾清秋拱手请安:“父亲…母亲。”要说这声称谓委实让顾清秋有些不习惯,奈何她只接触月余,时常还会想起前世的父母,让她心情低落。
“女儿,今儿让月儿跟着去书院送饭?”顾母笑意盈盈,停下喝粥的动作,顾清秋摇了摇头:“不必了母亲,女儿带上食盒就行”
顾父边喝粥边翻着账本:“云锦记这月月钱有所下滑呀…”顾母白了眼顾父,顾父这才抬头打量二人:“……女儿家读什么书,趁早招赘是正理……”此话让顾清秋有些尴尬。
顾母有些无奈,转头又恢复笑意:“那就带上食盒吧…省得午间饿着了”
顾清秋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月儿就去厨房拿着装着饭菜食盒给了顾清秋,顾清秋拱手告别父母后踏步出了顾家,马车已在外等候,顾清秋与月儿一同上了马车。
她就读于山岳书院,书院落座于扬州城东边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崖之上,说是山崖,其实就是个山包包,周围有不少竹林团,书院显得清净,教书的夫子听说早年间在翰林院就职,学问颇深,顾清秋也十分敬重。
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山崖之下,顾清秋掀开车帘,小心走下马车。
“秋儿姐,晚间我到此等您。”月儿叮嘱道,顾清秋笑着点了点头,原本月儿是想送顾清秋直接到书院门口,但顾清秋坚持,此处地势高,月儿回程怕有些危险……月儿坐着马车离开,顾清秋目送马车离去,摆了摆手踏上书院之路。
“还是顾小姐家底厚实,这上学堂都有专人接送呀,令我着实羡慕不已。”刚走没几步顾清秋便听到这不知是羡慕还是讥讽的话语,转头一看便是她的同窗柳如月,与她同样学服穿着,柳如月的脸型弯弯的,人如其名,如月,挺俏的鼻子,眼眸大大的,眼角还有颗泪痣,活脱脱的半个美人,奈何性格有些像男子般顽劣。
“如月,为何总是拿话刺我…”顾清秋面上不悦,但嘴边也浮现笑意,她知柳如月并无恶意。
如月并未回应,她缓缓凑向前来,小翘鼻如同小动物般抽动,顾清秋被这一举动弄的有些羞红,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家不是从事布匹生意?怎得你身上有股子香味?”柳如月眯着眼睛,问出了她的疑问,不止今日,顾清秋下意识闻了闻自己身上,并无什么香味,顾清秋有些愠怒,只待她又开始捉弄自己。
便不再理她,自顾自的走着,初识如月也有月余,也是这般,活生生闯入自己的生活,如今也算是半个“闺蜜”。
柳如月也知道顾清秋脸皮薄,但架不住好玩呀,这哪能怪她,柳如月笑嘻嘻的跟上了顾清秋,怀抱双手,轻轻撞了撞顾清秋的手臂:“我听说今天夫子会在课堂嘉奖童生呢,有你一份儿哦。”
顾清秋没好气的说道:“只要你不打盹儿…也有你一份儿。”
“你少谦虚了,我自知还是你学问更高些。”柳如月讲的是她的心理话。
“你一富家小姐偏得和我们这群白身抢名额,也不知你是哪里知道那么多稀罕事儿的”这句是柳如月自己嘀咕,顾清秋并未听的真切,因这柳如月叽叽喳喳不停,扰的顾清秋都没注意脚下的路,青石板路在竹林尽头陡然拔高,两人已到书院门口了。
山岳书院灰黑的瓦顶,院墙是拿整块整块的青岩垒的,缝间是的翠绿的苔藓,两扇掉了漆的实木大门敞着,门槛早被学子踏出痕迹。
顾清秋和柳如月踏进院内,先见三株老柏树,树皮裂成片状,遮得满地阴凉。树底下搁着几口石缸,缸沿积着青苔,水面漂着些落叶。
墙根一溜儿青石碑,每块刻着进士姓名,风吹雨打的,好些字都模糊了,碑林尽头有块无名断碑,裂口像道疤。
两人来到学堂,大部分学子都已落了座,看似两人来的最迟。
窗纸新新旧旧打着些许补丁,风一吹哗啦响,忽听钟声,惊起树上几只老鸦,掠过藏书楼的屋角飞走了,钟声代表上课了。
“快坐下,夫子要来了。”顾清秋拉着柳如月来到学堂最后的并排位置,匆忙坐下,不一会功夫,夫子便来了。
戒尺重重拍在木门,沈夫子来着股陈年书墨味儿踏进学堂。
白色布袍肩头还有补丁,他鬓角灰白,眼眶有些凹陷,偏用半截秃笔杆当簪子,几缕散发便垂在瘦削的颧骨边,虽消瘦,但却有股字文人墨客之风,戒尺往案上重重一搁,震得粉尘飞舞,那尺身早磨出油亮乌光。
众学子纷纷站起,顾清秋拍了拍打着盹的柳如月,这妮子不知怎得,平日活泼的紧,可圆乎屁股一坐下就开始犯困,顾清秋只好用力将她拽起,众学子纷纷躬身双手礼拜:
“夫子早…”众人声音并不齐,但响亮,让顾清秋想起前世自习早读。
夫子抬眼扫视堂下,声音沙哑却力透耳背:“无精打采!君子站如松,坐如钟,你们可有人做到?”
转身板书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嶙峋的骨节,拿起炭笔,却在大大的白漆板上书写苍劲有力的三字:“民为贵”
顾清秋看着三个大字微微点头,这大概是夫子今日授课主题吧,夫子转过身来,扫视众人,叹了口气:“罢了,都坐下吧…”
众人这才如释重负,纷纷落座,夫子又讲:“之前县试,我山岳书院有半数都通过,可喜可贺,但通过者也不可懈怠,更应加倍努力准备府试。”
众人又是点了点头,夫子又曰:“未通过者也无需气馁,需多多总结经验。”
忽得夫子猛回身盯住打盹的学子,那学子头晃如钟摆,夫子脑中回想,此生名叫柳如月?此次县试是通过的童生,顿时怒火中烧,快步走了过去,顾清秋见次情形想要提醒,却已是来不及,只得默默叹了口气,夫子已到跟前,戒尺在身前课桌敲打:“梦里见周公了?起来讲讲。”
柳如月哪里知道讲什么,猛的站起,众学子见此纷纷哄笑起来,柳如月脑子懵懵的,夫子看她如此,顿时有些愠怒:“那树皮崩裂如老叟面皮,可还擎着绿盖荫庇尔等!人活一世,不如草木乎?”
夫子指着窗外的老树,摇了摇头:“你且站着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