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多久了以前的事了,在十三娘这个名号尚未在昭乐城的黑白两道间扎根时,她也曾试着和宴酌签订契约。
那时候,她以为这是一个机会,自己有着千年一遇的妖术,即使是传说中的至高妖灵,或许也能试一试。
运气不错,她如愿遇到了突然出现的宴酌,她使出浑身解数,勉强击退了艺伎幽魂,终于找到机会指尖触及了妖刀,瞬间,并非想象中的力量奔涌,而是某种更庞大的冷寂存在倒灌而入。
她直到后来才明白,这就是妖灵本在的世界。
她发出不成调的嘶吼,感觉自己的意识被瞬间撑满至裂开,她的天赋在此刻成了诅咒,让她比常人更清晰地通过宴酌,感受到那个本在世界的浩瀚可怕。
“不……我不能……”她本能地想要抽离,但手指却被无形的力量吸附在刀柄上,她的肉体开始出现异状,皮肤下的血管突起发黑,那是她的身体无法承载,开始走向崩解的征兆。
但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时,她的妖术因被印刻了如此浩瀚而成长了。
妖术疯狂地将能力范围内所能触及的一切妖灵撕扯来,妖灵储备不断外泄,将这些脆弱的妖灵碎片强行纳入己身,用它们的存在填补自己被冲刷出的空洞。
过程痛苦不堪,终于,在吞噬了不知多少弱小妖灵后,她积聚了足够离开宴酌的力量,手指猛地从刀柄上弹开,整个人向后摔去。
“咳咳咳……”她蜷缩着身体,剧烈咳嗽,呕出的不是血,而是混杂着妖灵残渣的黑色粘液。
梦就到这里了,十三娘猛然惊醒,她望向窗外的曦光,鸟鸣清脆,晨风微凉,一切都还是那么和谐安宁,仿佛一切都还有希望。
一切好像都还一样,只有那个艺伎幽魂确实的存在在提醒着已然发生改变。
两天后,十一月十一日清晨,窗外的曦光缓缓漫开在了书桌上。
瑞和莉莉的家中,冈田正在使用贯鹿治疗莉莉,莉莉睡在床上,还没有醒来,贯鹿低下头,不时用嘴唇和鼻子蹭蹭莉莉的被子。
“恢复得怎么样了?”瑞问道。
“还可以,尤其是你的焚让她好了很多,不过最近肯定不能用妖术了,”冈田挑了下眉,难得没有嬉皮笑脸,“她的妖术属于消耗比较大的类型,连续使用损伤的不只是肉体,只能慢慢调理了。”
童莫离扶额:“你以为是因为谁啊?还不是你莫名其妙要找他俩对决,才让莉莉多用了那么多次妖术,十三娘肯定是利用了这一点。”
“嘿嘿……”
冈田没有丝毫不好意思的神情。
瑞的手倚上宴酌的刀柄,微笑透露了他隐隐的兴奋:“十三娘肯定不会等到莉莉好起来了才和我对决,她的妖术在情报上拥有绝对的优势,在此之前,我要随时做好准备。”
“瑞恢复得还真是快啊,”童莫离望着瑞说,“是体质原因吗?你的身体简直就像一头小兽一样。”
“应该是吧,我已经习惯了。”瑞偏了偏头回答。
“宁华现在也还在昏迷中,不过没有性命之忧,十三娘还是手下留情了。”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冈田正经追问。
“……我昨天,和十三娘见过面。”童莫离眉目微垂,回答道。
昨天,童莫离独自一人走进了永乐街那家熟悉的茶楼。
楼梯吱呀作响,推开那扇熟悉的门,十三娘正坐在窗边,依旧是那副慵懒倚靠的姿态,面前摆着茶具,只是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唇上的鲜红也掩不住憔悴。
她正望着窗外的雨幕出神,听到动静,才缓缓转过头。
“你来了。”十三娘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童莫离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寒暄,直接开口:“宁华的事,是你做的。”
不是疑问,是陈述。
十三娘轻轻地“嗯”了一声,没有否认,然后就没再说什么了。
她端起微凉的茶杯,指尖有些不稳,她没有喝,只是握在手里,隔着冰冷的杯壁感受温热的茶水。
“你留手了吧?不然宁华不可能还活着。”童莫离看着她没有被光照着的那半张脸。
她还是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
十三娘闭上眼,将头彻底靠在椅子上:“……我的目标一直都是宴酌,从来不是橘花流,我只要保证自己在争夺宴酌时,她不会捣乱就行。”
“……我明白了。”
“要阻止我吗?”十三娘的声音很轻,但所问的话题却带着千钧重。
童莫离稍微沉默了一下:“你希望我阻止你吗?”
“不知道这样的对话还能有多少次呢?事到如今,我也就老实说了吧,”十三娘微微偏过头,没有正面回答,“其实我不只是为了活命而夺取宴酌,不如说,我早就希望这副残破的身体死掉了,事实也确实如此,我愈发能感到拼凑身体苟活的极限了。”
“那为什么……”
“我想在我的时间结束前,真正触及独属于妖灵的世界,而不是一次又一次被拒绝,”十三娘打断了童莫离,“只有那个世界,能完成我的超脱。”
“……”
“被我的妖术奴役的妖灵已经如同尸体,实力很大程度取决于其被我奴役前的实力,所以我才会帮助瑞更深入的理解宴酌,这也能让我的计划推进一大步呢。”十三娘接着补充道。
“我会阻止你的,”童莫离说,“我不相信必须有他人牺牲的道路是幸福的。”
十三娘浅笑一下:“那就拭目以待吧,这座茶馆之后我就会转让给瑞和莉莉了,然后我就会离开,不用再来这里找我了,也算是最后尽一次投资人的义务吧。”
童莫离大致复述出了她和十三娘的对话,不过,童莫离没有复述出十三娘心中的不安。
转让手续比想象中更快,不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一个密封的木匣,里面是茶馆的地契,房契以及所有权的转让文书,所有签名盖章一应俱全,效率高得惊人。
莉莉依旧昏迷,被妥善安置在卧室,瑞,童莫离和冈田三人则聚集在客厅,木匣就放在中间的矮几上。
“她这是铁了心要把你们拖下水啊,”冈田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这茶馆现在是你们的了,十三娘接下来无论做什么,别人都会自然而然把你们和她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如果她真搞出什么大乱子。”
“联系就联系,”瑞无所谓地打开木匣,拿起地契看了看,又随手丢回去,“我不在乎那些人怎么想,倒是她,这么急着把东西送过来,是怕自己没时间了吗?”
童莫离仔细查看着文书:“手续完全合法,没有任何陷阱,她是认真的。”
“就这么简单?”瑞的指尖弹了弹刀镡,“需要我谢谢她吗?”
童莫离想了想:“至少……算是一份不错的资产?你和莉莉不是一直愁没钱交租吗?”
“感觉十三娘完全就是在张罗后事啊。”冈田如此评价道。
“她是做好死的准备才进行计划的我清楚她的想法,”童莫离微微摇头,“我已经和正义签订了限契约,正在寻找十三娘的踪影,接下来和十三娘的战斗,我希望冈田也能和我一起。”
冈田笑了笑,朝童莫离眨了下右眼:“还是你懂我,你这是专门把她留给我对吧?没有对手的这些日子,我这双手可痒痒了。”
“没有……只是她太不好对付而已。”童莫离甚至看都没看冈田。
瑞的手指缠上刀柄,而后将宴酌微微拔出:“既然她的目标是我,那我就让她给我的宴酌多复制几个妖术。”
而在城市某个被遗忘的角落,十三娘正暂时藏匿于那里。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鲜艳得诡异,她眼角和嘴角的痣微微抽动着,整个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同时驾驭如此多不同属性的妖灵之力,即使对她而言也是巨大的负担和风险。
宴酌的艺伎幽魂依然浮游在她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