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年初冬的第一场雪,那时候,我十一岁,瑞九岁。
福利院有专门的教室和老师,把我们和有家的孩子分开,我们都在教室里准备上课,老师告诉我们:“今天雪太大了,大家出门要小心哦。”
“好!”
小孩子们一致大喊。
其实不是这样的,大家想着的都是下课后马上扑到雪地里玩。
我不是很喜欢雪,雪很漂亮,但终有一天会融化。
下课后,我把双手插在衣服的兜里,嘴巴埋进衣领,好冷,屋外的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亮得刺眼,我是白化病,眼睛比较怕光。
我眯着眼,向更宽广的操场看去,大家都在好好地玩闹着,吵吵嚷嚷的,没有人是一个人,除了我,也除了瑞。
他是大家公认的我行我素坏孩子,但他不介意和我在一起,所以大概算是我那段日子里唯一的朋友。
坐在树底下的瑞问我:“去干嘛?”
“回宿舍,外面太冷了,”我回答,“要我陪你一会儿吗?”
“可以哦。”
于是我微微哆嗦着朝他走去,树底下没什么雪,我陪他坐在了一起。
“……”
“……”
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虽然说着是陪他一会儿,但实际上真正想有人陪的是我。
“昨天,我的一个朋友被领养了,”我用鞋子拨弄着脚边的雪,“变成有家的孩子以后,就不会再回来福利院了,感觉有些寂寞。”
“你也想被人领养吗?”
“被人收养后就会慢慢忘掉福利院了吧,虽然我经常在这里被欺负,但总觉得,不想忘掉这里。”
“忘了不好吗?忘了这些欺负你的人,忘了这个又冷又破的地方。”
“可是……这里也有你啊。”我小声说,声音几乎被衣领吞没。
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觉得这话太矫情,不符合我们之间通常的相处方式。
操场上,一个雪球误中了一个女孩,尖叫和笑骂声混成一片,显得我们所在的树荫下格外安静和疏离。
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站了起来,拍了拍粘在裤子上的草屑和雪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投下斑驳的影子。
“喂,”他说,“站起来。”
我疑惑地抬起头,但还是依言站了起来。
还没等我站稳,他突然也抓起一把雪,搓成雪球然后,往我头上砸来。
雪粉溅开,好冷。
“哎哟……”我拍了拍脑袋上的雪。
他坏笑着:“这样,你就不会忘了吧?以后你每次看到雪,就会想起来,我往你头上扔过雪球。”
他逆着光,周身被阳光勾勒出一圈模糊的金边。
“啊……”
“不扔回来吗?”他问道,“雪是冷的,火是热的,拳头打在身上会疼,无论多么不堪,这些都是你。”
“……感觉你说话好有哲理哦。”
“多看书就能说出这种话了。”
这段记忆,我一直记在心里,每当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时,这段记忆就会在心底痒痒的,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十二月十二日,距离打败十三娘快过了一个月,今年的第一场雪降下了。
今天莉莉比瑞起得早,瑞的翅膀还耷拉在莉莉的身下,她起床下床,为新的一天做着新的准备。
今天的早饭是味噌汤配米饭和煎鱼,在莉莉做早饭的时候,瑞也起床了。
“莉莉?”他的嗓音里带着刚睡醒的微微沙哑。
“嗯,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看你在不在。”
莉莉听到他翻了个身。
她虽然做着饭,但心思早已飘到了瑞那里,她听到他坐起身,穿好衣服后,伸了个懒腰,虽然听不到,但莉莉知道,他的翅膀也会一起舒展开后又紧绷起来。
瑞来到厨房,然后二人将简单的早餐摆上桌。
“永乐街那间茶楼,”莉莉一边给他盛饭一边说,“这个月的账目看过了,收支平衡,经理托我问你,有没有什么新打算?”
那茶楼是十三娘转让给他们的产业,更像一个甩不掉的纪念品。
瑞夹起一块煎鱼,显然对茶楼没什么兴趣:“没有什么打算,一切如常就行。”
“知道了。”
莉莉并不意外,她小口喝着汤,视线落在瑞手边一片脱落的红色绒羽上。
接下来的早餐在沉默中结束。
按照惯例,莉莉第一个洗漱,而轮到瑞洗漱时,莉莉拿起梳子,自然地站到他身后,梳理他有些凌乱的及腰卷发,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他后颈的皮肤。
瑞只是安静地站着,任由她动作,似乎完全没察觉这举动中隐含的亲昵。
“等今天雪停了,要不要去……”
莉莉刚要提议,庭院外就传来一阵格外熟悉的急促脚步声。
“不死鸟大人!莉莉!”是凤宁华的声音,带着她那份毫不掩饰的活力。
莉莉的手顿住了,轻轻叹了口气,将梳子放下。
“宁华小姐,有什么事吗?”莉莉走上前,语气尽量平和。
瑞一边用手简单梳理着头发,一边也跟了上来。
“啊,是这个!”凤宁华将怀里的包袱往前递了递,解开系带,露出里面几个精致的饭盒,“今天不是下初雪了嘛!我家里做了些红豆饭和年糕汤,想着给你们也送一些来尝尝,初雪的日子,吃点暖和的比较好!”
“进来说吧。”瑞给凤宁华让开门。
“谢谢!”凤宁华边搓搓手边进来了,她四下环顾,像是第一次来这里,“还没有新装修一遍吗?是打算趁快过年的那段时间再装修?”
莉莉关上门:“没有,我是怀旧主义者,可不会轻易就装修。”
“你们接手了十三娘的茶楼后多了很多收入,我还以为肯定要打扮打扮呢。”
凤宁华把饭盒在桌子上放好。
“我们现在也没什么钱了,毕竟刚把房子买下来。”
“诶!这样吗?”
“房东突然以很低的价格甩卖了这栋房子,”瑞打开热腾腾的饭盒看了一眼,“不过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原因。”
“被吓着了吧?”凤宁华笑了笑。
莉莉有些吃醋道:“宁华小姐还有什么事吗?需要我去沏茶吗?”
“不不不!”凤宁华连忙摆手,“确实还有事啦,我……说完就走,家里逼我去参加黎家的宴会,和那个黎家的小儿子……认识一下。”
“相亲?”莉莉问。
“没错!”宁华忙急忙慌的,“那小子我见过几次,才十七岁,仗着家世眼高于顶,嚣张得很,但真要动手就怂得要命,剑都握不稳!”
瑞拨弄着头发,问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打他一顿让他知难而退?”
“不不不,才不会打他呢,”凤宁华看向莉莉,“莉莉!我是想……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莉莉愣住了:“我?”
“对!既然躲不掉,那我就去!但我不能一个人去受罪,你陪我一起,到时候我就跟那个黎明还有他家里人说,”她顿了顿,模仿着一种夸张的语气,“‘这位是莉莉小姐,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兼……嗯……剑术陪练!我们约好了宴会结束后要立刻回去切磋,不能耽误太久!’”
莉莉总觉得有些奇怪:“……嗯?”
而凤宁华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妙,语速加快:“这样一来,既显得我勤于剑道,又能有个合理的借口早早脱身!有外人在场,他们总不好一直拉着我说些有的没的。而且……要是他嫌无聊,说不定半路就自己跑了!”
莉莉看着凤宁华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好……蠢。
莉莉揉了揉眉心:“宁华小姐,你确定这样可行?黎家不会觉得失礼吗?”
“管他们呢!”凤宁华满不在乎地摆手,“反正我又看不上那小子,他们爱怎么想怎么想。莉莉,你就帮帮我嘛!就当是去看个热闹?”
她双手合十,做出祈求的姿态。
莉莉看着她,心中的不快,忽然被一种无奈的滑稽感冲淡了。
“好吧,时间地点告诉我。”莉莉最终松口。
“太好了!谢谢你莉莉!”凤宁华激动地跳了跳,“明天早上九点开始,直到下午四点,之后有时间还能去我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