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寂静
柯尔特和关筱两人都不再说话,任由时间流淌,享受夕阳的余热,沉默许久,似乎并不喜欢,二人又在公园的长椅上闲聊了一会家长里短,等待羽泽家的人到来。
柯尔特的隐藏耳麦里说话了。
“将军,羽泽家的人来了,是……羽泽家的羽泽泠。”
柯尔特有点吃惊,挥了一下手,示意半空中的小型无人机,意示可以放行。
虽然URSO明面上说的是和羽泽家一起举办,但实际上还是把要来的人都调查了个遍,虽然说调查了个遍,但还是没想到关筱会来,更没想到来的是还在病床上躺着的羽泽家最小的羽泽泠,柯尔特根本没想着羽泽泠的伤能恢复到出行的地步。
“筱姐,时间也不早了,会过客后我就回总部了。”
“羽泽家的人终于来了吗?”
关筱把腿翘起来,给烟枪加了点烟草,面无表情,看来她并不打算跟柯尔特一起去见羽泽泠。
黑色的和服,白色的裹脚袜,发型专门找人整理过,已经不再是耷拉在肩膀上的两条大辫子,如果是正常站着的,那绝对的正式和凄美,绝对想不到会是那位在学校一直都不穿校服的,外衣一直耷拉着的羽泽泠。
但她这回是坐着轮椅来的。
脸上和脖子上贴着创可贴,左胳膊打着支架,露出袖的手腕处也有一个创可贴,总让人联想到浑身都是那玩意,也确实如此。幸之助推着轮椅,身后跟着的是酒吧一起工作的叔叔们,虽然酒吧已经不复存在了,同时和很多家族成员也失去了联系,但众人还是面容严肃镇定,维护着羽泽家最后的一点尊严。他们都缠着绷带,带着膏药,与其说是一队人手,不如说是一队病号。
路边的松树深绿,人们的绷带雪白,只有墓碑是灰色的。
羽泽幸之助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羽泽泠,泠双手放在腿上,端坐着,低着头,目光尽量避开旁边那个墓碑。
她那双小小的手上贴的都是特制的创可贴。
柯尔特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羽泽泠的面前,他俩正好把墓碑夹在中间,就像是计算好了步数一样都停住了。柯尔特身后不知道啥时候飞来了很多个小球,立体投影从小球里投出,是几位带着帽子身穿礼仪军装的URSO军官,若不是那细微的延迟和锯齿,影像根本看不出真假。
“羽泽泠小姐。”
“柯尔特将军。”
“叫我柯尔特叔叔就好。”
羽泽泠稍稍抬起头来,先是礼貌性的看向对方的眼睛,目光放下的时候看见了柯尔特肩膀上的URSO蓝色地球标志,脑子里瞬间浮现出那晚在小巷子里临近昏厥时的最后一眼,那些特战队员的肩章,她皱了皱眉头。
柯尔特捕捉到了泠面庞上的细微表情,知道这个皱眉意味着什么,他也在看着羽泽泠小小的脸上,还有细细的脖子上那一个个创可贴,这些伤口应该就是那晚上自己手下的特战队士兵造成的。
泠看了一会,又慢慢把眼睛从柯尔特的脸庞上移开,这个瞬间,反而让柯尔特嗅到了一丝丝羽泽莹的味道。
羽泽泠把轮椅固定住,抓住轮椅的扶手,众人都没想到,她颤颤巍巍把自己给支了起来,因为那晚背尾骨附近被踹伤,想要自己站起来还有点困难。
幸之助见状,赶紧上前搀扶,柯尔特也稍稍弯腰张着手生怕出什么事。
虽然有点摇晃,但泠已经站起来了。
“有劳柯尔特将军大人对我羽泽家,对我姐姐羽泽莹的照顾,还劳烦您亲自来到广海省主持姐姐的葬礼。身体有恙,路上耽搁,未能及时赶到,实在不好意思。”
“羽泽泠小姐客气了。你姐姐羽泽莹是位优秀的军人,是位优秀的女性,了解过个人也是个优秀的姐姐,联合区域安全组织能有此人才才是荣幸。羽泽莹参谋不幸离世实在意外,我们也会全力调查出真相,让泠小姐能安心,还请泠小姐节哀。”
柯尔特把自己常年带的贝雷帽摘下,微微低头,他并不指望面前这位浑身是伤的小姑娘回礼,但羽泽泠还是努力慢慢弯下腰。
突然羽泽泠感觉到自己腰部肌肉一阵抽搐,瞬间失去平衡,向前倒去。
柯尔特快速反应张开了手臂接住了泠,而泠身后的幸之助也已经冲到了柯尔特的面前,在两人搀扶下,将泠送回轮椅上。
泠扭过头来,看着那个冰冷的墓碑。
“叔叔,帮个忙,我想去摸摸我姐姐。”
柯尔特和幸之助对视了一下,一起搀着泠慢慢来到墓碑前,就仿佛搀着一位老太太。
泠伸出手抚摸着,面无表情,双眼无神,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为何自己现在一点都不悲伤,之前的焦急、疑惑现在也全然消失,仿佛世界就剩下了自己和面前墓碑上的照片,那个黑白的,穿着制服的,微微笑着的,姐姐的照片。
她也很自觉,没有太麻烦身边的两位叔叔,轻轻摸了一下就回到了轮椅上。
“泠小姐,还有各位先生,剩下的时间是你们的,还有公务在身,恕不能陪。”
“柯尔特将军大人慢走。”
柯尔特一个标准的向左转,面向墓碑,严肃有力一个敬礼,这是对羽泽莹参谋的最后一敬,身后的军官们也一并敬礼。
礼毕后,身后的立体影像收回,小球排列好一个个飞走,柯尔特也迈着大步离开。只剩下泠和叔叔们在墓碑的一侧,没有一个人说话。
幸之助想把轮椅换个方向正对着羽泽莹的墓碑,但泠伸出了手,示意不要,她也把头侧向一边,没有看向墓碑的方向,也没有看着柯尔特离开,她什么都没看,在发呆,体会着这会的寂静,久久没有动作。
几只鸟儿在枝头叽叽喳喳,氛围一点都不像是在陵园,更像是在公园,毕竟这个陵园里长眠着世界各地的维和英雄,何来荒凉阴森。
幸之助回过头去,对着后面的叔叔们点了一下头,身后的众人把身子扭了过去,对着羽泽莹的墓碑鞠躬示意,只有泠和幸之助还面对着柯尔特离开的方向。
“助叔?”
“怎么了泠大小姐。”
羽泽泠慢慢向后扭了一点头,也没有往墓碑的方向扭,生怕看见那墓碑。
“以后不用叫我大小姐了,叫我泠就好。”
幸之助张嘴,但止住了要说的话,现在他也不想给泠一点点心理上的负担,他知道泠现在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差一个爆发的契机,他顺从了泠的指示。
“好的,泠。”
幸之助紧紧握着轮椅的扶手,使劲憋住那一声哽咽,整个面部都扭曲了,他只能把自己的悲伤化作奇怪的力量用在了奇怪的地方,太用力以至于泠都听见了那手掌与皮套的摩擦声。
后面几个叔叔们都在吸鼻子,泠感受到了这会众人辐射出来的悲伤,她想让幸之助带自己离开这个地方,逃离这个地方,她这会感觉浑身不自在,难受无比,从身体到心灵都在一秒一秒的煎熬。
但她在强烈要求自己不能离开,她亲爱的姐姐就在这里,躺在里面,众人都在哀悼,作为来这里的唯一的羽泽家血亲,自己逃跑算什么意思?
那几个叔叔泪如泉涌,因为他们也是看着羽泽莹长大的,都还记得在东瀛本家大院子里的点点滴滴,不管是给莹的糖果,还是莹找他们背书,他们都难以忘记,但如今却物是人非,阴阳两隔。
羽泽泠的内心在挣扎,表现在身体上,她开始颤抖了。
“是冷了吗,大小姐,不对……泠?”
“我,我没事,……缓缓就好。”
突然,从一侧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哒哒哒,引起众人皆回头。
关筱没有说话,烟枪在手,左臂在胸前,眼睛狠狠地咬住墓碑前的所有人,就像是一只豹子,令人生畏。
而羽泽泠一行人都不认识这位女士。
“羽泽家的,羽泽泠?”
羽泽泠见势头不对,扳动轮椅的遥杆把自己转过来,众人也跟着纷纷转身,有意护着墓碑,尽管面前就一位女子。
随身携带的物件在进入陵园的时候已经上交保存,包括随身携带的“寒宝宝”,御赐的物件在这种场合也不行,陵园是庄严肃穆之地,岂能动武,但他们还是从面前的女子眼中看出了一丝杀气,这一丝杀气是如此具有威胁性。
但就像是关筱也学习过气息管理一样,那肃杀之气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亲近,关筱轻轻一笑。
“我是关筱,羽泽丰吉是你的叔叔对吧,你可以叫我……婶婶。”
羽泽泠已经疲惫了,她不想再去思考任何关于阴谋阳谋的事,她也不想探究自己那没咋见过面的叔叔啥时候又娶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婶婶,她已经因为太过深入的探究,搞得朋友失踪,自己也伤痕累累,神秘的婶婶出现在姐姐葬礼的背后又有多少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已经不在乎了。
她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盯着这个女人不做出格的事。
事实上,关筱的微笑也藏着一把利刃,她盯着羽泽泠一行人,也生怕他们在葬礼上做什么令人恶心尴尬的出格的事。
一阵寂静,又是让鸟儿看了热闹,叽叽喳喳。
关筱将烟灰弹入随身携带的小瓶,就把烟枪收了起来。
“那,我能喊一声,侄女吗?”
“关婶婶如果想进一步交流的话,但说无妨。”
“去旁边的长椅吧,那人少。”
羽泽泠并不在意,既然这位女士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实质的威胁,不如跟着去看看她有什么意图,泠示意其他人不要跟着,这反而让幸之助有点接受不了,想拉着泠的胳膊,却被泠打了一下,让幸之助一惊弹开,羽泽泠自己遥控着轮椅慢慢跟着关筱去了她说的地方。
关筱在长椅上,羽泽泠则将轮椅停在长椅边,两人刚就坐,关筱就把泠的手拉去,一个胳膊的创可贴一览无余,泠有点不自在,想把手收回去,但关筱一句关心,反而让泠降下了心理防线。
“疼吗?”
关筱轻轻抚摸着,并不是那种看笑话的语气,从中有一丝丝真的关心,就像是真的婶婶一样。
“还好。”
羽泽泠还是慢慢把胳膊收回去,关筱并没有强硬拉着,那么轻柔抚摸还有一丝丝痒。
“你姐姐,羽泽莹,对你好吗?”
羽泽泠一听见姐姐的名字,轻轻一笑,然后就像是掉进了记忆的深渊里一般,感情逐渐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