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后的夜莺诊所，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宁静。
没有了九头蛇蜥的血腥味，也没有了怨魂花被火化的焦糊味。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消毒水气息，以及壁炉里柴火燃烧时发出的、令人安心的“哔啵”声。
“好了！我决定了！”
塞拉菲娜“啪”的一声将洗干净的盘子摞好，然后叉着腰，一脸严肃地宣布道。
“今晚，我就睡在这张沙发上！”
她指着大厅里那张看起来还算柔软的长沙发，金色的马尾随着她坚定的动作在脑后一甩一甩。
凯恩正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的金丝眼镜。闻言，他擦拭镜片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皮，用一种“你在说什么胡话”的眼神看着她。
“哦？”
“没错！”塞拉菲娜挺起她那引以为傲的胸膛，仿佛在宣布一项神圣的使命。
“作为你的护士兼护卫，我必须睡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万一有什么歹徒或者魔物趁着夜色入侵，我才能在第一时间冲上去，用我的圣光铁拳将他们净化！”
她握紧了拳头，碧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名为“责任感”的光芒。
（护卫？就你这个走到哪塌到哪的移动天灾，不把小偷吓得屁滚尿流就不错了。再说，这世界上有哪个不长眼的歹徒，敢来惹一位前代魔王？）
凯恩在心中无情地吐槽，嘴上则换上了一副循循善诱的、仿佛在教育无知孩童的语气。
“塞拉菲娜小姐，你的忠诚令人感动。”
他先是给予了肯定，然后话锋一转。
“但是，我拒绝。”
“哈？！为什么？！”塞拉菲娜不服气地鼓起了脸颊，“你是在质疑我的警惕性吗？”
“不。”
凯恩戴好眼镜，将那张已经被他重新誊写过的、崭新的债务清单推到了柜台上。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了点纸面。
“我只是在进行一次简单的成本评估。”
“成本……评估？”
这个词汇，显然超出了塞拉菲娜的理解范围。
“你看，”凯恩的声音平淡而富有逻辑性，“这张沙发，是给病人等候时休息用的，它的设计并不符合人体工程学。你如果睡在上面，以你那不善于控制力道的睡姿，明天早上醒来，有百分之九十的概率会腰酸背痛，颈椎错位。”
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而一旦你的身体出现问题，体内的圣光和暗影平衡就会被打破，到时候，我又得浪费我宝贵的魔力，为你进行一次昂贵的、耗时耗力的全身经络疏通治疗。”
他拿起羽毛笔，在清单的空白处做了一个预备书写的姿势。
“那么，‘沙发后遗症’的治疗费，你觉得我该收你多少比较合适呢？三个金币？还是五个？”
“呜……”
塞拉菲娜瞬间哑火了。
她看着那张仿佛永远也写不完的债务清单，又想象了一下自己那天文数字般的欠款上再添一笔新账的恐怖场景。
她的气势，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所以，”凯恩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做出了最终的判决，“作为我的‘病人’，为了不给我增添额外的麻烦和治疗成本，请你去客房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好好休息。”
他指了指诊所内侧的一扇门。
“这是医嘱。”
“我、我知道了……”
塞拉菲娜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像一只斗败了的小狗，不情不愿地朝着客房走去。
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她那简单的思维回路，完全无法反驳凯恩那套听起来“合情合理”的歪理。
看着她走进房间，凯恩才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个麻烦的家伙安顿好了。）
他伸了个懒腰，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今晚，应该能有一个安稳觉了吧。
我的退休生活……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
午夜。
整个月莺镇都沉浸在深沉的睡梦中。
客房里，塞拉菲娜却猛地从床上弹坐了起来。
“不……不要……”
她急促地喘息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碧绿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惊恐与茫然。
又做那个噩梦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个被逐出教廷前的黄昏。
她只是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开辟一条通往山顶圣殿的捷径，好让年迈的朝圣者们不必再辛苦攀爬。
但是，她失控了。
那过于庞大的圣光之力，在她手中化作了毁灭的风暴。
山峦崩塌，大地悲鸣。
虽然没有伤到任何人，但那毁天灭地的场景，以及周围同伴们那恐惧、疏离的眼神，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灵魂。
从那天起，她就成了“有辱神之威仪”的暴力圣女。
从那天起，这个噩梦就时常伴随着她。
“呼……呼……”
塞拉菲娜抱着膝盖，身体在微微颤抖。
孤独、恐惧、以及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感觉自己体内的圣光，又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像是在回应她此刻混乱的心情。
她迷迷糊糊地走下床，赤着脚，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幼兽，无意识地推开了房门。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只是本能地，在寻找一个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一个……能让体内这股狂暴力量，重新归于平静的“锚点”。
她迷迷糊糊地，走到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门没有锁。
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只有月光从窗户洒下，勾勒出房间里简洁的陈设。
那个男人的气息……那种混合着古书、草药和淡淡咖啡香的、冰冷而干净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
不可思议地，她体内那股躁动的圣光，像是找到了港湾的船只，瞬间就安稳了下来。
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惧感，也随之消散。
好安心……
好温暖……
塞拉菲娜的意识已经模糊，浓浓的困意再次袭来。
她没有走向那张大床，只是本能地，在离那个气息源头最近的地方，找了一块铺着柔软地毯的空地。
然后，她蜷缩起身体，像一只寻求庇护的大型猫科动物，就这么靠着床边，沉沉地睡了过去。
***
第二天清晨。
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调皮地跳跃在凯恩的眼皮上。
他缓缓睁开眼睛，意识还有些朦胧。
（嗯……昨晚睡得……意外的不错。）
他坐起身，习惯性地伸手去床头柜拿眼镜。
然后，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床边的地板上。
只见一个金色的脑袋，正安详地枕着自己的手臂，蜷缩在地毯上，睡得正香。
阳光温柔地洒在她那柔和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失去了平日里那股英气逼人的气势，此刻的她，睡颜安详而纯粹，毫无防备，像一只……走错了窝的大型金毛寻回犬。
凯-恩-的-大-脑-宕-机-了-三-秒-钟。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梦游吗？！）
（还有，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床不睡，非要睡在地板上？她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内心的吐槽风暴已经掀起了十级海啸，但他的动作，却下意识地放轻了。
他没有叫醒她。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那随着平稳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肩膀，看着阳光在她金色的发丝间流淌。
不知为何，诊所里那股总是让他觉得有些空旷的寂静，在这一刻，似乎被填满了。
“唉……”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认命般地拿起身边的一条薄毯，俯下身，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离开毯子的瞬间。
“嗯……”
睡梦中的塞拉菲娜，似乎是感觉到了这股温暖，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那声音很轻，很模糊，却像一道惊雷，清晰地劈进了凯恩的耳朵里。
**“……别离开我。”**
凯恩的身体，瞬间僵住。
他俯身的动作凝固在了半空中，金丝眼镜后的黑曜石眼眸，猛然睁大。
阳光下，空气中细小的尘埃在飞舞。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