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万籁俱寂。
月莺镇早已沉入甜美的梦乡，只有几颗调皮的星星，在墨蓝色的天鹅绒夜幕上眨着眼睛。
夜莺诊所里，也终于回归了它应有的宁静。
凯恩靠在自己的皮质靠背椅上，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仿佛包含了处理完三十多个骨裂、脱臼、脑震荡伤员后积攒下来的、足以让普通人过劳死十次的疲惫。
“哈啊……”
他揉了揉自己那开始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诊金倒是收了不少，足够把诊所从里到外翻新一遍了。
但精神上的损耗，却是再多的金币也无法弥补的。
（那个暴力女……下次再敢把“战利品”堆在我家门口，我就直接把治疗费翻十倍，让她打工到下下辈子都还不清。）
凯恩在心中恶狠狠地发誓，一边站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白色的医师大褂随着他的动作，在清冷的月光下划出一道慵懒的弧线。
算了，总算都处理完了。
今晚，应该能有一个安稳觉了吧。
他这么想着，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走廊尽头，自己房间的方向。
他只想倒在自己那张柔软舒适的大床上，一觉睡到明天中午，什么都不去想。
吱呀——
他推开了自己房间的木门。
然后，他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整个人，仿佛被施了石化魔法，凝固在了门口。
门外，清冷的月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斜斜地洒在地板上，勾勒出一道纤细而柔和的轮廓。
塞拉菲娜，那个本应在客房大床上呼呼大睡的麻烦制造机，此刻正抱着一条薄薄的毯子，像一只找到了心爱角落的大型猫科动物一样，蜷缩在他房间门口的地板上。
金色的长发，如融化的月光般铺散开来。
她睡得很沉，呼吸平稳而悠长。
凯恩：“……”
（这家伙……是地缚灵吗？！）
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跳得更厉害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客房那张床是我特地从王都订购的、价值十个金币的、能有效缓解肌肉疲劳的顶级床垫！难道还比不上我这冰冷坚硬的地板吗？！）
（还是说……她的脑袋里，真的内置了一个“麻烦制造”系统，每时每刻都在自动运行，致力于破坏我的退休生活？！）
凯恩的内心，掀起了吐槽的十级海啸。
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直接用脚尖把这个睡得像头死猪的家伙给捅醒，然后把她扔回客房去。
然而，就在他抬起脚尖的前一秒。
他的动作，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塞拉菲娜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静的睡脸上。
失去了平日里那股英气逼人的气势，也没有了热血上头时的憨气。
此刻的她，只是一个安静的、毫无防备的少女。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小小的、扇形的阴影，随着她平稳的呼吸，微微颤动着。
只是……
她的眉头，却微微地蹙着。
那是一种，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法完全放松的、潜意识里的不安。
凯恩的心，没来由地，被轻轻地刺了一下。
（又是那个噩梦吗……）
他想起了前天晚上，她梦游到自己房间，蜷缩在床边，睡梦中无意识地呢喃着“别离开我”的样子。
这个总是把“哦斯”和“赞美吾神”挂在嘴边的热血笨蛋。
这个能一拳打飞地痞流氓、徒手撕裂九头蛇蜥的暴力圣女。
原来，也会有这样脆弱不安的一面吗？
凯恩抬起的脚尖，又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月光，温柔地流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放慢了脚步。
“唉……”
一声轻不可闻的、充满了无可奈何与认命意味的叹息，从他的唇边溢出。
他转过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衣柜门被轻轻拉开，发出细微的声响。
他从里面拿出了一条更厚、更柔软的、带着淡淡阳光气息的羊毛被。
那是他自己盖的被子。
然后，他再次走到了塞拉菲娜的身边，缓缓地、缓缓地蹲下了身。
这个动作，对于一位曾经让整个大陆都为之颤抖的前代魔王来说，带着一种奇异的违和感。
他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床温暖的被子，轻轻地盖在了塞拉菲娜的身上。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处理一件价值连城的、一碰就碎的绝世珍宝。
生怕惊扰了她那难得的安眠。
被子柔软的边缘，轻轻拂过她金色的发丝。
一股淡淡的、混合了洗发露的清香和少女独有的、像阳光一样的味道，悄然钻入凯恩的鼻腔。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这不就等于是在纵容她吗？明天她肯定会变本加厉的。）
（不过……如果让她就这么睡在地板上，明天感冒了，因为契约的缘故，我也会跟着头疼。没错，我这只是为了我自己。一种……预防性的自我治疗而已。）
凯恩在心中，迅速为自己这堪称“温柔”的举动，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充满了功利主义色彩的借口。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
异变，陡生。
“嗯……”
被窝里的塞拉菲娜，似乎是感受到了这股突如其来的温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像小猫一样舒服的呢喃。
然后，在凯恩那瞬间睁大的、写满了震惊的黑曜石眼眸注视下。
她……
她无意识地，主动向着温暖的源头——也就是凯恩的方向，挪了挪。
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来。
那张原本紧蹙着眉头的俏脸，也彻底放松了下来。
嘴角，甚至还微微上扬，勾起了一抹安心的、甜美的微笑。
仿佛，终于找到了能够让她彻底放下所有戒备的、最安全的庇护所。
凯恩的身体，彻底僵住了。
他蹲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看着她那张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心满意足的睡颜。
那一瞬间，他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移动的天灾，也不是那个脑子里都是肌肉的暴力圣女。
只是一个……
很能惹麻烦的，笨蛋而已。
凯恩失神了。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总是吵吵闹闹、把他的退休生活搅得天翻地覆的家伙……
似乎……
也没那么吵闹了。
两人之间，那根由【平衡契约】强行捆绑的、冰冷的锁链。
在这一刻，仿佛被这无声的月光，和这无意识的靠近，悄然染上了一丝名为“羁绊”的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