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午治疗了几位头疼感冒的镇民后,凯恩便休息了下来。
午后的阳光,一如既往地慵懒。
然而,这份宁静,注定是短暂的。
滋啦——滋啦——
一阵令人牙酸的、仿佛在用砂纸打磨木头的噪音,从不远处传来。
凯恩的眉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抬起眼皮,金丝眼镜后的黑曜石眼眸,精准地锁定了噪音的源头。
塞拉菲娜,这位新鲜出炉的、背负着天文数字债务的“护士小姐”,正鼓着腮帮子,用一种仿佛在与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敌搏斗的架势,奋力地擦拭着诊所的柜台。
她手中的抹布,在她那肌肉怪力的加持下,擦得柜台吱吱作响。
“够了……再擦下去,那张上好的榆木柜台,就要被你直接擦掉一层皮了。“
凯恩开口说。
自从昨天被宣布要为那三十多个地痞的治疗费“打工还债”后,这位暴力圣女就一直处在这种闷闷不乐的“自闭模式”里。
虽然不吵不闹了,但也失去了一个绝佳的吐槽对象。
(唉,我的退休生活,真是寂寞如雪啊。)
就在凯恩第四次发出这种无病呻吟般的感慨时。
叮铃铃——
挂在门上的风铃,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那扇价值三个金币的、崭新的白橡木大门,被人暴力推开。
一个矮胖的身影,带着满头的汗水和一脸的焦虑,冲了进来。
来者是月莺镇的镇长,一个名叫巴德的、平时总是乐呵呵的中年胖子。但此刻,他那圆滚滚的脸上,却写满了忧愁,仿佛镇子的税收少了一半。
“凯恩神医!圣女大人!”
镇长一进门,就用他那带着哭腔的嗓音大喊道,完全不在意自己打扰了诊所的宁静。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柜台前,双手撑着桌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出、怪事了!我们月莺镇出怪事了!”
***
“冷静点,镇长先生。”
凯恩慢条斯理地合上了书,用一种看待无理取闹病人的眼神看着他。
“先说明一下,出诊费,一个金币。如果只是单纯的情绪咨询,可以给你打八折。”
“哎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啊,神医!”
镇长急得直跺脚,他那圆滚滚的肚子也跟着一颤一颤。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旁边那个金发及腰、身材好到不像话的少女。
“圣女大人!您一定得帮帮我们啊!”
“嗯?”
塞拉菲娜擦桌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她歪了歪她那金色的脑袋,碧绿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困惑。
“镇长先生,请您详细说明一下情况。”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可靠的、稳重的圣女,而不是一个欠了一屁股债的护士。
“是月莺!是月莺啊!”
镇长一拍大腿,脸上的表情像是死了儿子一样悲痛。
“我们月莺镇的象征,那些美丽的月莺鸟,已经……已经整整三天没有鸣叫了!”
“月莺?”
塞拉菲娜的脑海里,浮现出那种有着漂亮蓝色羽毛的小鸟。
“它们不叫了……这很严重吗?”
“何止是严重!简直是灾难!”
镇长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圣女大人您有所不知!我们镇之所以叫月莺镇,就是因为每当夜晚降临,栖息在镇外森林里的月莺,就会发出天籁般的歌声!那歌声能安抚人心,甚至还有轻微的治愈效果!”
“无数的游客和商人,都是慕名而来,只为聆听‘月莺的合唱’!这可是我们镇最大的旅游招牌啊!”
镇长越说越激动,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可现在,它们不叫了!一声都不叫了!镇民们人心惶惶,都说这是不祥之兆!游客们也都在抱怨,再这样下去,我们镇的旅游收入……就要彻底完蛋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然后,用一种充满了希冀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塞拉菲娜。
“所以,我恳求您!恳求强大又仁慈的圣女大人,能够出手相助,去森林里调查一下,看看那些可怜的小鸟到底发生了什么!”
镇长说得情真意切,就差当场跪下了。
“当然,我们绝不会让您白白出手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只要您能让月莺们重新歌唱,镇议会决定,将会奉上……”
他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
“五十个金币作为谢礼!”
“……”
一直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凯恩,在听到“五十个金币”这个词的瞬间。
他那戴着金丝眼镜的耳朵,不易察觉地,轻轻动了一下。
***
五十个金币!
这个数字,像一道神圣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塞拉菲娜那因为债务而灰暗的世界。
(五十个金币!那、那不就等于可以还清我弄坏的三十多个地痞……不!是可以证明我的价值了!)
一个念头,如同雨后的春笋,在她那简单的思维回路里疯狂地冒了出来。
(没错!这正是一个机会!)
(一个向这个黑心医生证明,我塞拉菲娜·【神圣铁拳】,不仅仅是一个只会战斗和搞破坏的暴力女的机会!)
(我也可以做一些温柔的、充满爱心的、拯救小动物的、神圣而伟大的事情!)
(哼哼!到时候,看他还敢不敢叫我‘移动的天灾’!)
一瞬间!
塞拉菲娜浑身上下那股颓废、自闭的气息,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名为“斗志”的火焰!
“放心吧!镇长先生!”
她猛地一拍胸脯,大声宣布道。
这个动作,是如此的充满了力量感,以至于她胸前那对被朴素便服紧紧束缚的“金色太阳”,也随之引发了一场视觉上的壮丽地震,仿佛两座积蓄了万年能量的火山,在宣告着她们主人的决心,随时准备喷发出让世界都为之震撼的惊人能量。
“这件事,就交给我了!”
她叉着腰,金色的马尾在脑后得意地一甩,碧绿色的眼眸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我一定会让那些可爱的小鸟,重新唱出赞美吾神的歌声!”
“太好了!真是太感谢您了,圣女大人!”
镇长激动得热泪盈眶。
而一旁的凯恩,只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端起咖啡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用一种仿佛在泼冷水的、懒洋洋的语气开口了。
“森林里,又黑又潮湿,到处都是恶心的虫子。”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干劲十足的塞拉菲娜。
“而且,以某个热血笨蛋的智商,说不定还会迷路。真是麻烦死了。”
(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塞拉菲娜在心里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不需要你管!”
她转过身,对着凯恩理直气壮地说道。
“这是我一个人的任务!我一个人就能搞定!你就乖乖地待在诊所里,等着我把那五十个金币拍在你那张死人脸上吧!”
说完,她便雄赳纠、气昂昂地,准备出发。
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时候。
一个慵懒的、不带丝毫烟火气的声音,从她身后悠悠传来。
“等等。”
塞拉菲娜的动作一顿。
她回过头,只见那个刚才还一脸嫌弃的男人,此刻已经慢悠悠地站起了身。
他走到墙边的衣帽架旁,拿起了自己那个总是随身携带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医师包。
然后,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容置疑的平淡语气,开口了。
“作为你的主治医师,以及你那笔巨额债务的唯一债权人。”
“我有义务,确保我的重要‘资产’,不会在森林里因为迷路而饿死,或者因为不小心打了个喷嚏,就把整片森林给炸上天。”
“这会严重影响我的资产安全和未来的收益预期。”
“所以,”
他背上医师包,用一种“我这是为了工作,你别想太多”的表情,淡淡地说道。
“我跟你一起去。”
***
“……”
塞拉菲娜看着凯恩那副“我只是去监工,免得你偷懒”的嘴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我说了我一个人就行了!”
她嘴上还在逞强,脸颊却没来由地,微微一红。
(呜……这家伙……明明就是在担心我嘛……非要说得这么难听……)
(算了!看在他这么有诚意的份上,就勉强让他跟着好了!)
她那简单的思维回路,自动将凯恩那套充满了资本家恶臭的歪理,翻译成了“关心”和“体贴”。
她的心情,没来由地,变得更加愉快了。
那根金色的单马尾,甚至在脑后不受控制地、轻轻地摇晃了两下,像一只得到了主人陪伴许可的大型犬的尾巴。
“那、那我们就快点出发吧!”
她用更大的嗓门,来掩饰自己内心的那一点点小小的喜悦和安心。
两人简单地准备了一下。
凯恩往他的医师包里,塞了几瓶颜色各异、看起来就很可疑的药剂,和一些精密的炼金工具。
而塞拉菲娜的准备,则简单得多。
她只是“咔吧、咔吧”地,捏了捏自己的拳头。
对【神圣铁拳】来说,她的身体,就是最强大的武器。
黄昏时分。
夕阳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温暖的橘红色。
夜莺诊所的门口,一高一矮两道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走了,移动的天灾。”
“都说了不准叫我这个名字!你这个黑心医生!”
伴随着日常的斗嘴。
两人并肩,一同走向了那片在暮色中显得愈发深邃的月莺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