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整个月莺镇温柔地笼罩。
森林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清冷的月光,奋力地穿透层层叠叠的、如同鬼影般的树冠,最终只能在潮湿的枯叶与泥土上,洒下斑驳破碎的光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腐殖质与湿气的味道。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整个森林都在悲伤哭泣的哀愁气息。
“呜哇……这里好黑啊……”
塞拉菲娜下意识地往凯恩身边凑了凑,碧绿色的眼眸里,带着一丝对未知环境的警惕。
“哼,区区黑暗,怎么能阻挡我神圣的脚步!”
她很快又挺起胸膛,为自己打气。
然后,她那简单的思维回路,瞬间找到了一个最直接、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高高举起,摆出了一个无比庄严神圣的姿势,准备吟唱咒文。
“伟大的生命咏者啊,请赐予您虔诚的信徒一缕光辉,驱散这世间一切的……”
“你想干什么?”
一个懒洋洋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
凯恩一把按住了她那即将释放出毁天灭地能量的双手。
“当然是开路啊!”
塞拉菲娜理直气壮地回答。
“用‘圣光普照’把这片森林照得跟白天一样亮,不就能轻松找到那些小鸟了吗?”
凯恩:“……”
他扶住了自己的额头,感觉太阳穴又开始有节奏地跳动了。
(圣光普照?你管那个能瞬间蒸发掉一个街区所有水分的战略级净化魔法叫“开路”?)
(她是不是想把那些月莺鸟直接烤熟,做成“圣光风味”的夜宵啊?)
凯恩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一种教育弱智儿童的语气,耐着性子解释道:
“我尊敬的护士小姐,你如果在这里用出那一招,确实能把森林照亮。”
他顿了顿,金丝眼镜后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
“同时,你也会把这片森林里所有不该被惊动的东西,全都吸引过来。”
“比如,沉睡的食人花群落,饥饿的影豹,以及……那些可能比九头蛇蜥还要麻烦的、被月光引诱出来的古代怨灵。”
“到时候,我们就不只是来找鸟了。”
“而是来给你自己……收尸。”
塞拉菲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想象了一下自己被无数藤蔓和怨灵淹没的场景,俏脸瞬间变得煞白。
“我、我知道了啦……”
她不情不愿地放下了手,小声地嘀咕着。
“真是的……小气鬼……用一点点圣光都不行……”
凯恩没有理会她的抱怨,只是松开了手,从自己的医师包里,拿出了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炼金提灯。
他用手指轻轻一点。
一团柔和的、仿佛萤火虫光芒般的暗影之火,在提灯内悄然亮起。
那光芒并不刺眼,却能清晰地照亮周围三米内的环境,而且不会向外扩散,极其隐蔽。
“走了,移动的天灾。”
“都说了不准叫我这个名字!”
伴随着日常的斗嘴,两人正式踏入了这片被夜色与谜团笼罩的森林深处。
***
“哇!医生你看!那朵蘑菇会发光诶!好漂亮!”
她指着不远处一株散发着妖异紫色光芒的巨大蘑菇,眼睛亮晶晶的,就差直接扑过去了。
凯恩连头都懒得回,只是用他那懒洋洋的语气,随口说道:
“哦,那个啊,叫‘恶魔的诱惑’。”
“它的孢子,能在一秒钟内麻痹你的神经系统,然后它的菌盖会张开,把你整个人吞下去,用三个小时的时间,把你从内到外消化成一滩营养丰富的肥料。”
“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帮你把它挖回去,种在你的床头。”
塞拉菲娜伸出去的手,瞬间以闪电般的速度缩了回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狭窄的林间小道上穿行。
有时候,为了避开一根横生的、长满毒苔藓的树枝,两人不得不紧紧地贴在一起。
塞拉菲娜能清晰地感觉到,凯恩的后背传来的、隔着白大褂的坚实触感,以及他身上那股混合了消毒水和古书纸张的气息。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开始“怦、怦、怦”地加速。
脸颊,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
(呜……为什么……为什么靠得这么近……)
(可恶!塞拉菲娜!拿出你面对地狱三头犬的气势来啊!不就是贴了一下后背吗!有什么好紧张的!)
她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以至于脚下都没怎么注意。
“啊!”
她脚下一滑,踩到了一块湿滑的青苔上,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惊呼着向后倒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和大地来一次亲密接触的时候。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闪电般地揽住了她的腰。
凯恩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稳稳地将她接在了怀里。
“走路不看路,你是想用后脑勺来给森林松土吗?”
他低沉的、带着一丝无奈吐槽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塞拉菲娜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几乎是整个人都扑在了凯恩的怀里。
鼻尖,充斥着他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冰冷气息。
脸颊,甚至能感觉到他说话时,胸腔传来的微微震动。
噗!
一股热气,仿佛从她的头顶冒了出来。
“我、我、我才没有!”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凯恩怀里弹开,通红着脸,语无伦次地反驳道。
“是、是地太滑了!对!都怪地!”
凯恩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金丝眼镜后的黑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转瞬即逝的笑意。
就在这时。
一根绿油油的、肥嘟嘟的、长满了绒毛的东西,从他们头顶的树叶上,“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塞拉菲娜的肩膀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塞拉菲娜缓缓地、僵硬地,转动着自己的脖子。
她的视线,与那只正在她肩膀上蠕动着、好奇地探着脑袋的毛毛虫,对上了。
“……”
一秒。
两秒。
三秒。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
一声足以让整片森林的鸟儿都惊得炸毛的、充满了恐惧与崩溃的尖叫,响彻了夜空!
下一秒。
这位前一秒还能徒手撕裂九头蛇蜥的、英姿飒爽的圣女殿下,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嗖”的一下跳到凯恩身上,像八爪鱼一样仅仅的抱着他,凯恩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两座大山挤压似得喘不过气!
“虫、虫子!有虫子啊啊啊!”
凯恩:“……”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正趴在他身上上、抖得像个筛子一样的金发巨乳挂件。
(……我收回刚才的话。)
(这家伙的弱点,还真是清奇得让人叹为观止啊。)
凯恩再次发出一声仿佛要将毕生疲惫都吐尽的叹息。
他认命般地从医师包里,拿出了一把用于处理精密伤口的、银光闪闪的长柄镊子。
“别动,笨蛋。”
他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然后伸出镊子,以一种进行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和稳定,将那只无辜的毛毛虫,从塞拉菲娜的肩膀上,轻轻地夹了起来。
“好了,解决了。”
他将虫子扔到远处的草丛里,然后转过身。
塞拉菲娜还躲在他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碧绿色的眼眸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泪光,小心翼翼地确认着。
“真、真的……没了吗?”
“没了。”
“呼啊——”
她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虚脱了一样,靠在了凯恩的肩上。
随着她的放松,那对被亚麻布料紧紧束缚的、雄伟到不讲道理的存在,又毫无保留地压在了凯恩的胸膛上。
那是一种……柔软到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惊心动魄的触感。
凯恩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该死……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做的……)
***
经过了毛毛虫惊魂事件后,塞拉菲娜变得老实多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凯恩身后。
随着他们越来越深入森林,周围的气氛也变得愈发诡异。
空气中那股哀伤的气息,越来越浓。
“医生……”
塞拉菲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凝重的意味。
“我感觉到了……森林的生命力,正在被一股很邪恶、很阴冷的力量侵蚀。”
作为圣女,她对生命力的流动,有着天生的敏感。
“嗯。”
凯恩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早就察觉到了。
那不是单纯的暗影之力,而是一种……混合了诅咒与怨念的、更加污浊的力量。
两人循着那股力量的源头,穿过一片扭曲的荆棘丛。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森林的中心,出现了一片空地。
空地的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古老的、由黑色岩石砌成的祭坛。
无数漆黑如墨的、如同毒蛇般扭曲的藤蔓,将整个祭坛死死地缠绕着,还在微微地、有节奏地脉动,仿佛活物一般。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不祥气息,从祭坛上散发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冷刺骨。
凯恩和塞拉菲娜在祭坛前停下了脚步。
两人的脸上,都褪去了平日里的慵懒与憨气,换上了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们都意识到了。
这件事,远比“小鸟不唱歌了”要复杂得多。
也危险得多。
就在这时。
一声微弱的、充满了无尽悲伤与痛苦的鸣叫声,从祭坛的中心,幽幽地传了出来。
啾……
那正是月莺的叫声。
紧接着。
在祭坛的后方。
一个巨大的、扭曲的、由无数黑色藤蔓和阴影构成的庞大黑影,缓缓地、缓缓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
一对猩红的、充满了暴虐与饥渴的光点,在黑暗中亮起。
死死地,锁定了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
一股充满了压迫感的、邪恶的敌意,如同海啸般,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