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静的午后,阳光正好。
夜莺诊所里,凯恩正靠在他那张吱吱作响的摇椅上,悠闲地享受着这难得的清净。
他手中没有拿着医书,而是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的羊皮纸——那是塞拉菲娜小姐的个人专属债务清单。
“嗯……按照王都银行的最高利率,昨晚的紧急出诊费、精神损失费,外加床单清洗费……复利计算的话……”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嘴角勾起一抹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究极乐子人的愉悦弧度。
(让那个暴力女打工到下下辈子,应该就差不多还清了。我的退休生活,真是越来越充实了。)
而在不远处的药圃里,某个背负着天文数字债务的“护士小姐”,正进行着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
“呜……可恶……”
塞拉菲娜鼓着腮帮子,小心翼翼地捏着一撮闪烁着魔法光辉的肥料,神情凝重得仿佛在拆解一枚炸弹。
“凯恩说,这株‘月光龙舌兰’的施肥量,必须精确到毫克……多一毫克就会烧死,少一毫克就会枯萎……”
她碧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手中的肥料,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神啊!这比跟地狱三头犬肉搏还要难啊!)
就在她犹豫不决,差点把一整把肥料都倒下去的瞬间。
咚。
咚。
咚。
一阵整齐划一的、如同战鼓般的沉重脚步声,由远及近,从街道的尽头传来。
地面,仿佛都在微微震动。
一股冰冷的、充满了铁锈与鲜血味道的肃杀之气,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笼罩了整条宁静的街道。
“快!关门!是圣殿骑士团!”
“天啊!他们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小地方?”
镇民们发出惊恐的低呼,纷纷手忙脚乱地关上了自家的门窗,仿佛有什么可怕的瘟疫正在降临。
诊所里的宁静,被彻底打破了。
***
“砰——!!!”
一声巨响!
那不是踹门,也不是撞门。
而是一柄巨大的、闪烁着附魔光辉的战锤,其锤柄被重重地、带着无上威严地敲击在了诊所门前的石板路上!
咔嚓——
坚硬的石板路,以锤柄的落点为中心,瞬间龟裂开来,如同蛛网。
一队身着银白色全身重甲、胸前统一刻着教廷“太阳与利剑”徽记的圣殿骑士,将小小的夜莺诊所围得水泄不通。
阳光照在他们那打磨得锃光瓦亮的盔甲上,反射出冰冷而刺眼的光芒。
他们的面甲下,看不到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沉的、不带丝毫感情的阴影。
为首的,是一名摘下了头盔的中年骑士。
他的面容如同刀削斧凿,眼神冷酷如冰,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他的额角一直延伸到下巴,为他平添了几分凶悍之气。
他是雷吉纳德,教廷异端审判庭麾下,最负盛名的“猎犬”。
他没有理会周围那些从窗户缝里投来的、惊恐的目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
吱呀——
诊所那扇崭新的、价值三个金币的白橡木大门,被从内推开了。
凯恩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他没有看那些气势汹汹的圣殿骑士,而是第一时间低下头,皱着眉,看着门前那块被震裂的地砖。
(啧……)
(这块上好的青冈岩地砖,又是三个银币。)
(这笔账,应该记在谁的头上呢?真是个麻烦的问题。)
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黑曜石眼眸,平静地注视着眼前的雷吉纳德,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群全副武装的、足以踏平一座小城的精锐骑士,而是一群排队挂号的、有点吵闹的病人。
“各位骑士大人,”
凯恩用他那惯有的、平淡中带着一丝疏离的语气,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请问有什么需要治疗的吗?”
“集体性骨折,还是精神创伤?看在你们远道而来的份上,可以给你们打个九折。”
雷吉纳德冷硬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他当了三十年的圣殿骑士,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敢用这种态度跟他说话。
他没有理会凯恩那堪称挑衅的调侃,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出鞘的利剑,越过凯恩的肩膀,精准地锁定在了诊所之内。
那里,一个金色的身影,正僵硬地站在药圃旁。
塞拉菲娜的俏脸,此刻已经变得煞白,毫无血色。
她手中的那把珍贵肥料,“啪嗒”一声,失手掉在了地上。
那株可怜的“月光龙舌兰”,瞬间被过量的魔力烧成了一截焦炭。
但她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但那不是恐惧。
而是……羞愧。
一种在自己最不想被看到的人面前,被揭开最不堪伤疤的、无地自容的羞愧。
雷吉纳德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一卷羊皮纸卷轴,用一种不带丝毫感情的、如同宣读死刑判决般的语调,朗声宣告:
“奉教廷异端审判庭之最高指令!”
“回收——”
他的声音,如同冬日里最刺骨的寒风,清晰地传遍了整条街道。
“堕落的圣女塞拉菲娜。”
“凡人,”
他那冷酷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凯恩的身上。
“给你十分钟。”
“交出她。”
***
“堕落”……
这两个字,像两柄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塞拉菲娜的心脏上。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双总是闪烁着自信与活力的碧绿色眼眸,在这一瞬间,彻底黯淡了下去。
她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门口那个男人的背影。
那个总是嫌她麻烦、吐槽她暴力、却又总会在关键时刻为她收拾残局的、瘦削而可靠的背影。
(啊……)
(被……被他知道了……)
(我不是什么光辉伟大的圣女……只是一个……被教廷驱逐的、连圣光都会失控的……‘堕落者’……)
(他会怎么看我?)
(他会不会……也觉得我很麻烦,很恶心,然后……把我交出去……)
一瞬间,无边的恐慌与不安,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她的心脏。
让她感到一阵阵的窒息。
然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凯恩,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塞拉菲娜一眼。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已经沾染了些许尘土的眼镜。
(嗯……打起来的话,诊所的门窗肯定保不住了,维修费至少十个金币。)
(墙壁如果被打穿,修复起来更麻烦,大概要二十个金币。)
(要是把药圃也毁了……那损失可就大了去了。)
他内心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平静得可怕。
(结论:动手是下下策。成本太高,不符合我的退休生活原则。)
就在雷吉纳德因为凯恩的沉默而开始变得不耐烦,缓缓握紧手中战锤的时候。
塞拉菲娜动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将所有的不安、羞愧与彷徨,都一并吸入了肺中,然后,再重重地吐出!
当她再次抬起头时。
那双黯淡的碧绿色眼眸里,已经重新燃起了火焰。
那不是平日里那种热血上头的、憨直的火焰。
而是一种……混杂了决绝与悲壮的、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她紧紧地、紧紧地盯着凯恩的背影。
仿佛要将这个身影,永远地刻印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因为我,他的诊所已经被毁了那么多次了……)
(这一次……)
(就由我……自己来解决吧。)
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