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所的房间里,一片狼藉。
凌乱的羽毛,飘散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金色的光芒透过窗户,将这滑稽的“战场遗迹”染上了一层末日的色彩。
光线,照亮了那张吱吱作响的摇椅。
也照亮了摇椅上那个“昏迷不醒”的身影。
就在这时。
那个躺在摇椅上的男人,眼皮动了动。
他缓缓地睁开了自己那双如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眸。
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刚刚醒来的迷茫与混沌。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连那末日般的光芒都无法照亮的平静。
“唔……”
凯恩发出一声恰到好处的呻吟。
他慢条斯理地从摇椅上坐起身,伸了一个懒腰,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咔哒”声。
然后,他揉了揉自己的后颈。
(啧……)
(那个笨蛋,力道完全没控制好。)
(差一点,就真的把我的颈椎给敲断了。)
(下次的账单上,必须加上一条‘高风险工伤补贴’才行。)
他一边在心里无情地吐槽着,一边拖着那副总是懒洋洋的步调,走到了窗边。
然后,他看到了。
荒野的上空,一颗耀眼夺目、散发着毁灭一切气息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巨大光球,正在安静地悬浮着。
它的光芒,将整个月莺镇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凯恩静静地看着那颗光球。
金丝眼镜的镜片上,倒映着那末日般的金色光焰。
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连那伪装出来的慵懒笑意都消失了。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充满了仿佛要将毕生疲惫都吐尽的、深深的无奈。
***
“圣光畸变……”
凯恩看着远处天空中那颗金色的太阳,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呢喃着。
“真是的……搞出了最难看的一种烟花啊,那个笨蛋。”
他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评价一幅画得不怎么样的风景画。
但他的内心,却在进行着一场高速的、无比理性的演算。
(如果放任不管,她会在三分钟内彻底自爆,灵魂和肉体都会被狂暴的圣光彻底湮灭,连一粒灰尘都不会剩下。)
(而根据【平衡契约】的强制法则,作为与她绑定的另一端,我虽然不至于死,但体内的暗影之力会瞬间失衡,陷入至少半年的‘暗影凝滞’状态。)
(每天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连看书翻页都要别人帮忙……)
凯恩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那种退休生活,我可敬谢不敏。)
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而且……)
他的视线,缓缓地从那颗末日太阳上移开,落回到了自己这间虽然不大,但却承载了他所有退休梦想的小小诊所上。
(更重要的是,我的诊所……)
这个念头,仿佛一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心上。
他猛地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回到自己那张被羽毛覆盖了的办公桌前。
他拂开桌上的羽毛,铺开一张崭新的、上好的羊皮纸。
然后,他拿出了羽毛笔和墨水瓶。
那神情,庄重而严肃,仿佛即将签署一份决定世界命运的条约。
“嗯……”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开始了他那堪称荒诞的计算。
“让我看看……”
“爆炸的中心,在镇外的西部荒野,距离诊所的直线距离,约1.1公里。”
“根据那颗光球的能量密度和光谱分析,其爆炸当量,约等于三千吨‘圣光炸药’。嗯,一个不大不小的数字。”
“爆炸的主冲击半径,大概是一公里。我的诊所,正好处于爆炸半径的边缘地带。运气不错。”
他一边低声自语,一边用羽毛笔,在羊皮纸上飞快地记录着。
那字迹,工整而严谨,像极了一位正在进行期末考试的优等生。
“但是,后续的冲击波,依旧会造成毁灭性的破坏。”
“首先,屋顶。”
“我那刚刚花了三个金币修补好的屋顶,会被完全掀飞,毫无悬念。维修费,至少十五个金币。”
“其次,主体结构。”
“承重墙会出现结构性损伤,墙体布满裂纹。修复起来非常麻烦,人工费加材料费,二十个金币打底。”
“然后,是窗户。”
“诊所所有的玻璃,都会在瞬间碎裂。包括我最喜欢的那扇、花了大价钱定制的、雕刻着月莺花纹的彩色玻璃。这又是五个金币。”
他写到这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脸上露出了肉眼可见的、心痛的表情。
“还有药圃……”
“那株可怜的‘月光龙舌兰’已经被那个暴力女用肥料烧死了,暂且不计。”
“但药圃里那些对光照和能量波动极其敏感的‘暗夜曼陀罗’和‘影沼苔藓’,肯定会全部枯萎。这些可是我用来配置‘灵魂镇定剂’的核心材料,在黑市上都买不到。”
“这笔潜在的经济损失,如果按照未来五年的收益,再算上通货膨胀和王都银行的最高复利……”
他的笔尖,在羊皮纸上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一串串密密麻麻的、足以让任何一个会计师都当场崩溃的数字,被他清晰地罗列了出来。
最后。
他停下了笔。
用一种充满了仪式感的动作,在所有款项的下方,画上了一条长长的横线。
然后,他写下了最后一行字。
“精神损失费:因退休生活被严重干扰而造成的、不可估量的精神创伤与痛苦……”
他想了想,在后面加上了一个让他自己感到满意的数字。
***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看着羊皮纸上那个最终的、鲜红的总计金额。
然后,他发出一声仿佛要将毕生疲惫都吐尽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叹息。
“该死……”
“至少要五十个金币……”
“那个移动的天灾……”
凯恩的脸上,露出了极度不悦的表情。
那不是因为一个少女即将逝去的生命。
也不是因为世界可能面临的危机。
而是因为……
他那即将破产的、宝贵的、神圣不可侵犯的退休生活!
“让她打工到下下辈子,都还不清这笔钱了啊……”
“真是个……天大的麻烦。”
他看着那张写满了赤字的“维修预算单”,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仿佛承载了他全部怒火的羊皮纸,仔细地折叠好。
然后,郑重地,将它放进了自己白大褂的内侧口袋里。
他缓缓地站起身。
最后看了一眼这间虽然即将被毁于一旦,但依旧充满了温暖回忆的诊所。
看了一眼那张他最喜欢的、吱吱作响的摇椅。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那个笨蛋圣女就会把自己玩死)
“我的退休生活……”
他的声音,轻得仿佛一声叹息。
下一秒。
他的身影,没有任何征兆地,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字迹一般。
从原地,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房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那张空荡荡的摇椅,在末日般的金色光芒中,仿佛为了送别自己的主人,轻轻地、轻轻地,摇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