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
那股足以将大地都犁开一层、如同神明之怒般的恐怖气浪,终于缓缓平息。
荒野之上,一片狼藉。
地面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如同被巨兽利爪划过的狰狞沟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土与圣光能量混合后的、奇异的焦灼气息。
死一般的寂静。
“咳……咳咳……”
一阵痛苦的咳嗽声,打破了这片死寂。
在距离凯恩数百米外的一个大坑里,几名圣殿骑士挣扎着,从堆叠在一起的同伴身体下爬了出来。
他们身上的银白色重甲,此刻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和恐怖的凹陷。
手中的鸢形塔盾,早已不知被吹飞到了何处。
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教廷精锐的威严模样。
“我们……还活着?”
一名年轻的骑士茫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不真实的颤抖。
“神啊……好恐怖的力量……”
***
雷吉纳德是最后一个从地上爬起来的。
“噗——”
他猛地吐出了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胸口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肋骨,至少断了三根。
他那身由圣殿首席工匠打造的、铭刻了数十个防御符文的特制重甲,此刻胸前也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向内凹陷的冲击痕。
雷吉纳德的瞳孔,猛然一缩。
他骇然地意识到,刚才那股毁天灭地的能量余波,其源头,竟然只是那个男人……
随手张开的手掌!
他挣扎着,用那柄已经弯曲变形的战锤支撑住自己的身体,艰难地抬起头,望向了风暴的中心。
然后,他看到了。
那个黑发金丝眼镜的医生,依旧懒洋洋地站在原地。
他甚至连脚下的位置都没有移动过分毫。
那身朴素的白大褂,在微风中轻轻飘动,上面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染。
仿佛刚才那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灾难,不过是一场与他无关的、在远处上演的幻觉。
而在他的怀里,那个金发的圣女正安静地沉睡着,呼吸平稳,俏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安详。
灾难的中心,却是唯一的净土。
这一幕,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的荒谬感与……
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恐怖!
雷吉纳德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引以为傲的、身经百战的战斗直觉,他那被铁血与纪律填满了四十多年的世界观,在这一刻……
被彻底地、无情地、碾得粉碎。
***
就在雷吉纳德的世界观正在崩塌重组的时候。
凯恩,动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已经完全脱力昏睡过去的塞拉菲娜,轻轻地放在了一块还算平整的草地上。
然后,他站起身,伸直了自己那只刚刚释放了“圣光最终咆哮”的右手。
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咔哒”声。
随即,他皱起了眉头,发出一声轻微的、充满了嫌弃的咋舌声。
“啧……”
“用力过猛,感觉要得腱鞘炎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幸存骑士的耳中。
噗通。
一名刚刚爬起来的骑士,听到这句话,双腿一软,再次绝望地瘫倒在地。
腱、腱鞘炎?!
你管刚才那个差点把天空都捅出一个窟窿的玩意儿叫……
用力过猛?!
雷吉纳德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那颗在面对深渊巨龙时都未曾动摇过的钢铁心脏,此刻疯狂地擂动着。
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终于明白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招惹到了一个绝对、绝对不该招惹的存在!
什么“堕落的圣女”?
什么“回收任务”?
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像一个无比可笑的、自取其辱的笑话!
“撤……撤退……”
雷吉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无尽的不甘和后怕。
“所有人……立刻撤退!”
***
得到了指挥官的命令,那些幸存的骑士们如蒙大赦。
他们甚至顾不上捡回自己那昂贵的武器,互相搀扶着,连滚带爬地,用一种堪称“溃逃”的姿态,狼狈不堪地向着远方逃去。
雷吉纳德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凯恩一眼。
仿佛要将这一切,都死死地、永远地,刻印在自己的灵魂最深处。
他知道。
这次的任务,已经以彻底失败了。
但他也知道。
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他必须回去。
必须将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将关于这个神秘医生的、颠覆了常识的所有情报,一字不漏地,带回圣城。
带回到……那位大人面前。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转过身,拖着沉重的、仿佛灌满了铅的双腿,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荒野的尽头。
***
风,再次变得温柔起来。
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硝烟的味道。
凯恩看着那群圣殿骑士狼狈逃窜的背影,脸上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直到最后一个黑点也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然后。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那身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内侧口袋里。
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硬壳封面的笔记本。
以及一支削得极尖的、看起来就很贵的羽毛笔。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用一种极其专业的、仿佛正在进行学术研究的严谨姿态,打开了笔记本。
然后,他开始了他那神圣而庄严的、充满了仪式感的清点工作。
『嗯……』
他的嘴里,发出了只有自己能听见的、满足的低语。
『让我看看……』
『首先,场地破坏费。这片荒野虽然不值钱,但生态修复起来很麻烦,暂定五个金币。』
他一边说,一边用那漂亮的字体,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
『其次,精神损失费。』
『我那宝贵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午休时间,被这群吵闹的家伙彻底毁了。这对我脆弱的心灵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创伤。』
『嗯……十个金币,一个子都不能少。』
『然后,是那个暴力女的……』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睡得像只小猪一样、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可疑口水的塞拉菲娜。
金丝眼镜后的黑曜石眼眸中,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了无奈与宠溺的复杂光芒。
『……紧急出诊费、高危手术费、以及后续的心理辅导费。』
他沉吟了片刻,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一个足以让任何一个佣兵团都当场破产的天文数字。
做完这一切,他满意地合上了自己的小本子。
『很好。』
『这下,让她打工到下下下辈子,恐怕都还不清了啊……』
他看着远方那已经恢复了宁静的天空,嘴角勾起了一抹属于究极乐子人的、心满意足的愉悦弧度。
然后,他弯下腰,像拎起一袋不怎么听话的大号垃圾一样,轻松地将昏睡中的塞拉菲娜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回家了,笨蛋圣女。”
“今天的晚饭,就罚你没有肉吃。”
他的声音,消散在了温柔的晚风里。
只留下身后那片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见证了一切的荒野,在夕阳的余晖中,无声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