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晚宴的喧闹,早已随着夜色散去。
月莺镇,再次回归了它惯有的宁静。
夜莺诊所的大厅里,气氛却有些凝重。
桌子上,,一封用料考究、以金线封边、用王室专用火漆严密印封的信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
信纸上散发出的、淡淡的魔力波动,无声地昭示着它不容置疑的权威。
“……”
塞拉菲娜双手撑着桌子,死死地盯着那封信,俏脸上写满了抗拒与不安。
那双总是燃烧着熊熊战意的碧绿色眼眸里,此刻,却罕见地流露出了一丝迷茫与恐惧。
“我、我不要去!”
她猛地抬起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决。
“王都那种地方……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她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而且……而且我的‘病’还没好!万一在那里失控了……会带来天大的麻烦的!”
她害怕。
不是害怕那些针对她的阴谋诡计。
而是害怕,自己这个“移动的天灾”,会把身边这个唯一愿意收留她的人,也一同拖入深渊。
(啊啊啊……好麻烦……)
凯恩靠在吱吱作响的摇椅上,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在心里发出一声充满了社畜怨念的叹息。
(我的退休生活……我那平静安宁、每天只需要算算账、看看书、逗逗暴力女的完美退休生活……)
(彻底泡汤了啊……)
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流露出了满是无奈的神色。
他并没有理会塞拉菲娜的抗议,只是将信纸凑到灯光下,金丝眼镜后的黑曜石眼眸,平静地扫视着上面的文字。
“措辞倒是很客气。”
他用一种评价病人病例的平淡语气,缓缓开口。
“‘听闻圣女塞拉菲娜小姐于月莺镇展现神迹,国王陛下深感欣慰,特此邀请圣女殿下及您的主治医师凯恩先生,即刻前往王都,接受嘉奖’。”
凯恩的视线,在“主治医师”这几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看到了吗,暴力女。”
他将信纸转向塞拉菲娜,指了指那几个被特意加粗的字。
“重点,在这里。”
塞拉菲娜愣了一下,凑过去看。
“主治医师……这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凯恩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在给一个幼儿园小朋友解释微积分。
“这说明,王都那群老狐狸,关注的重点,已经不仅仅是你这个‘力量失控的圣女’了。”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一丝冰冷的锐光。
“他们更感兴趣的,是那个能够‘治好’你的人。”
“是我。”
“这封信,既是试探,也是监视。他们想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凯恩的声音,让塞拉菲娜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果然被自己牵连了。
“那……”
她咬着下唇,脸上闪过一丝决绝。
“那……我们逃走吧!”
她抬起头,碧绿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火焰。
“以我们的脚程,只要连夜离开,他们肯定追不上!我们可以去东边的大陆,或者干脆躲进叹息山脉里!”
“哦?”
凯恩闻言,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
他看着眼前这个“逃亡计划”都想好了的热血笨蛋,嘴角勾起了一抹熟悉的、充满了吐槽意味的弧度。
“不错的提议。”
他点了点头,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他那个宝贝的小本子和羽毛笔。
“那么,我们来计算一下‘逃亡’的成本。”
“沙沙……”
羽毛笔在纸上飞快地划过。
“首先,我们需要放弃这家诊所。”
凯恩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按照月莺镇最新的地价,这栋带药圃的二层小楼,连同里面的所有医疗设备,总价值约一百二十个金币。这是我们需要承担的‘固定资产损失’。”
“一百二十……金币?!”
塞拉菲娜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其次,是逃亡的直接开销。”
凯恩完全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着他那冷酷无情的计算。
“路费、住宿费、食物补给、购买新的衣物和生活用品……考虑到我们会被持续追捕,还需要准备反追踪的炼金道具和紧急逃生用的传送卷轴。”
“这些,初步估算,每个月至少需要二十个金币。”
“然后,是最关键的‘风险成本’。”
凯恩的笔尖,重重地点了点羊皮纸。
“一旦被抓住,你会被当成叛国贼和逃犯,罪加一等。而我,作为窝藏你的共犯,会被剥夺行医执照,并处以巨额罚款。”
“这些潜在的经济损失,如果换算成金钱……”
他沉吟了片刻,在纸上写下了一个足以让巨龙都当场破产的天文数字。
最后。
他停下了笔,将那张写满了赤字的“成本分析报告”,递到了塞拉菲娜的面前。
“结论:”
他用一种宣判死刑的语气,缓缓说道。
“去王都,是目前所有选项里,性价比最高的选择。”
“……”
塞拉菲娜看着那张密密麻麻的账单,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一连串冰冷的数字,砸得彻底宕机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
凯恩那套无懈可击的“成本理论”,彻底击碎了塞拉菲娜所有的反抗念头。
但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却并未因此消除。
她第一次,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是因为对未知的、充满了阴谋与算计的未来的恐惧,而感到了一丝……
迷茫。
她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碧绿色眼眸,此刻,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翡翠,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与依赖。
她看着凯恩,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医生……”
“到了王都……”
“你……还会帮我吗?”
***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凯恩看着她那双罕见地露出脆弱神色的眼眸,心中某个角落,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地触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刻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
片刻之后。
他缓缓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纤细的金丝眼镜。
他没有说什么“别担心,有我呢”之类的温柔保证。
也没有做出任何热血沸腾的承诺。
他只是用他那一贯的、平淡到近乎于冷酷的语气,缓缓开口。
那声音,像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宇宙真理般的事实。
“当然。”
“毕竟,”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只有塞拉菲娜才能读懂的弧度。
“你还欠我一大笔钱没还清。”
“在你还清这笔天文数字的债务之前,”
“你可不能随便死掉,或者被别人抓走。”
“你可是我最重要的……资产啊。”
***
虽然话很难听。
虽然“资产”这个词让她恨得牙痒痒。
但不知为何。
塞拉菲娜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那颗一直悬在半空中的、充满了不安与惶恐的心,奇迹般地,落回了实处。
一股温暖的感觉,从心底最深处,缓缓地涌了上来。
她知道。
这就是这个男人,用他自己那别扭到极点的方式,所做出的……
最坚定的承诺。
(这个……笨蛋医生……)
她的眼眶,没来由地一热。
但她立刻吸了吸鼻子,将那股酸涩强行压了下去。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用力地一拍桌子!
“好!”
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再次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
只不过这一次,火焰中,多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那就去王都!”
“我一定会努力打工!努力战斗!把欠你的钱,一分不少地全部还清的!”
她握紧拳头,高高举起,用她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发出了元气满满的宣言。
看着她那瞬间满血复活的、典型的热血笨蛋模样。
凯恩满意地点了点头。
(很好,这样就又有理由增加新的账目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张“成本分析报告”收好,然后站起身。
“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准备吧。”
他的视线,在塞拉菲娜那身已经洗得发白的朴素便服上扫了扫,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作为即将接受国王嘉奖的‘英雄’和她的‘主治医师’,我们总不能穿着这身衣服去王都。”
“第一件事,”
他宣布道。
“去买几身能见人的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