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启程的马车
清晨的阳光，为月莺镇镀上了一层离别的金色。
夜莺诊所那空荡荡的门口，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那辆通体由黑曜石打造的、烙印着皇家纹章的华丽马车，就静静地停在路边，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无声地催促着启程的时刻。
然而，比马车更引人注目的，是自发聚集而来的、几乎挤满了整条小巷的镇民们。
“圣女大人！这是我家刚下的蛋，您路上吃！”
“凯恩医生，这是我新酿的苹果酒，劲儿大，喝了暖身子！”
“塞拉菲娜姐姐，这个面包你一定要尝尝，我妈妈放了双倍的蜂蜜！”
热情，如同夏日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地涌来。
而作为浪潮的中心，塞拉菲娜却感觉自己快要被淹没了。
她身上穿着那套昨天刚买的、让她浑身不自在的淡紫色裙装，怀里抱着一大堆几乎要拿不下的、充满了善意的“土特产”，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尊漂亮的石像。
“谢、谢谢……”
“真的……太感谢了……”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两句苍白的话语，俏脸上写满了不知所措的慌乱。
（怎么办……怎么办……）
（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啊……）
她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毫无意义的哀嚎。
以往在教廷，她收到的，要么是上级的命令，要么是同僚的敬畏，要么是敌人的咒骂。
像这样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温暖的善意，对她来说，是比面对深渊巨兽还要棘手的、前所未有的考验。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那颗总是充满了战斗与热血的心，在这一刻，变得无比笨拙。
就在她快要被这股热情融化成一滩烂泥的时候。
一个瘦小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人群的缝隙里挤了出来。
是那个地精商人。
他那张总是精明市侩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肉眼可见的、发自内心的恐惧。
他快步走到塞拉菲娜面前，将一小袋沉甸甸的金币，用一种近乎于“上供”的姿态，塞进了她那已经快要抱不住的礼物堆里。
“圣、圣女大人……”
地精商人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这……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您和凯恩大人，路上用……”
说完，他像是生怕被多看一眼，飞快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正靠在门框上、脸上带着和善微笑的黑心医生。
在接触到凯恩那“友好”的目光时，地精商人猛地打了个哆嗦，仿佛又回想起了被“巨魔胆汁通便剂”所支配的、那段不堪回首的恐怖经历。
他再也不敢多待一秒，尖叫一声，转身就跑，瞬间消失在了人群的尽头。
『看来，我的药，疗效确实不错。』
凯恩看着他那落荒而逃的背影，金丝眼镜后的眼眸，闪过一丝满意的微光。
『不仅治好了他的便秘，还顺便治好了他的吝啬。』
塞拉菲娜则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手里那袋分量不轻的金币，大脑再次陷入了宕机。
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个清脆的、带着童真的声音，从她脚下传来。
“圣女姐姐！”
她低下头。
看到了那个在篝火晚宴上，送给她画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
小女孩仰着天真无邪的小脸，清澈的眼眸里，倒映着塞拉菲娜此刻有些慌乱的模样。
她踮起脚尖，将一个用路边野花编织而成的、虽然有些歪歪扭扭，却充满了生命力的花环，高高地举了起来。
“这个，送给你！”
小女孩的脸上，绽放出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妈妈说，戴上花环，幸运女神就会一直保佑你！”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塞拉菲娜看着那双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
看着那个小小的、充满了真诚祝福的花环。
一股莫名的、酸涩中又带着一丝丝甜意的暖流，毫无征兆地，狠狠地撞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她那颗总是坚如磐石的心，在这一刻，彻底地、毫无防备地，被击溃了。
她缓缓地，蹲下身。
小心翼翼地，仿佛在对待一件绝世的珍宝，从女孩手中接过了那个小小的花环。
然后，她将花环，轻轻地，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野花的清香，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悄然钻入她的鼻腔。
“……谢谢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轻微的颤抖。
眼眶，没来由地一热。
一层薄薄的水雾，不受控制地，悄然蒙上了她那双碧绿色的眼眸。
（不、不行……）
（不能哭……）
（我可是“神圣铁拳”塞拉菲娜啊！怎么可以在这里……在这种地方……）
她死死地咬着下唇，试图将那股即将决堤的情感强行压回去。
然而，那不听话的泪水，却依旧在眼眶里打着转，仿佛下一秒，就会滚落下来。
就在这时。
一只手。
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那微微颤抖的后背。
“别哭。”
凯恩的声音，低沉、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早上帮你化的妆，虽然用的是王都最新款的防水配方。”
“但如果哭花了，重新补妆的费用，可是很贵的。”
他的声音顿了顿，嘴角勾起了一抹熟悉的、恶魔般的弧度。
“当然，这笔钱，我也会一分不少地，记在你的账上。”
噗嗤——！
一声轻微的、混合了哭腔与笑声的奇怪声音，从塞拉菲娜的喉咙里传了出来。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着眼眶，狠狠地瞪了身后那个永远在煞风景的黑心医生一眼。
然而，那不听话的眼泪，却奇迹般地，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哭笑不得的无奈。
（这个……笨蛋医生……）
（真是……）
（……太可恶了！）
虽然心里这么骂着，但她那颗因为感动而快要失控的心，却奇迹般地，平复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起身。
这一次，她的脸上，不再有慌乱与不安。
她转过身，面向所有前来为她送行的镇民。
然后。
她将怀中所有的礼物都交给了凯恩，挺直了脊背，用一种她这辈子都未曾有过的、庄重而又真诚的姿态。
向着所有人。
深深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谢谢大家！”
她的声音，清越而洪亮，响彻了整条小巷。
“真的……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月莺镇，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地方！”
说完，她直起身，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比篝火还要灿烂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凯恩看着她这副模样，平静地推了推眼镜，打开了那扇沉重的马车车门。
“走了，移动的天灾。”
“再不出发，就赶不上在天黑前抵达下一个驿站了。”
“哦斯！”
塞拉菲娜元气十足地回应了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地，率先登上了马车。
凯恩将那堆礼物放到车厢里，也跟着坐了进去。
车门，缓缓关闭。
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一路顺风啊——！”
“圣女大人！凯恩医生！要常回来看看啊！”
“一定要平安回来！”
在镇民们此起彼伏的、充满了真挚祝福的呼喊声中。
华丽的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了“咯噔咯噔”的声响。
塞拉菲娜靠在车窗边，用力地挥着手，直到月莺镇那熟悉的轮廓，在视野中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了地平线的尽头。
她这才缓缓地坐直了身体，长长地、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
马车，驶入了漫长的旅途。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安静。
与外面广阔的天地不同，这片小小的、封闭的空间里，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塞拉菲娜能清晰地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以及……
身边那个男人，平稳的呼吸声。
她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凯恩正靠在柔软的椅背上，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厚厚的、封面是黑色的医学典籍，正专注地翻看着。
阳光透过车窗，在他那副纤细的金丝眼镜镜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斑。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但不知为何。
只要有他在身边。
塞拉菲娜就感觉，那即将到来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王都之旅。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