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娜好奇地推开车窗。
然后,她看到了。
那是一幅宛如地狱绘图般的、诡异而又令人心悸的景象。
黄昏,将整个小镇都染上了一层病态的、灰败的颜色。
然而,比这景色更让人不寒而栗的,是声音。
哭声。
无休无止的、充满了绝望与悲伤的、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哭嚎声。
从镇子的每一个角落传来,汇聚成一片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悲伤海洋。
街道上,村民们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个个靠着墙壁,或者干脆瘫坐在地上。
他们的脸上,挂着早已干涸的泪痕,眼神空洞,嘴巴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张着,发出着单调而麻木的哀嚎。
“这……这是怎么回事?”
塞拉菲娜碧绿色的眼眸猛然睁大,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
一个大概只有五六岁的小女孩,正死死地抱着一个同样在哭泣的妇人的大腿,小小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抽泣而不断颤抖着,哭得撕心裂肺。
“呜哇……妈妈……妈妈……”
那哭声,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在了塞拉菲娜的心上!
轰!
她那颗充满了圣光与正义感的心,瞬间爆了!
“邪恶!”
她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金色的马尾在空中甩出一个充满怒火的弧度。
“是何等恶毒的邪恶力量!竟然对如此年幼的孩子下此毒手!”
嗡——!
金色的、温暖而神圣的光芒,开始在她的指尖汇聚。
“赞美吾神!就让我用这神圣的铁拳,将这片土地上的所有邪恶……彻底净化!”
她那属于【神圣铁拳】的、狂暴的圣光之力,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当场开启一个足以覆盖整个小镇的“神圣净化领域”!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拉住了她。
“别冲动”
凯恩的声音,平淡而冷静,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她那已经热血上头的脑袋上。
“先看看情况。”
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车门边,金丝眼镜后的黑曜石眼眸,正平静地扫视着眼前这片被悲伤笼罩的小镇。
“这里的能量波动……很奇怪。”
凯恩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没有邪恶或不祥的气息,也没有任何魔力残留的痕迹。”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出小镇灰败的天空。
“只有纯粹的、浓郁到近乎于实质的……”
“悲伤。”
凯恩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哭泣的小女孩身上。
“你的圣光,是以‘净化邪恶’为基础的构筑性力量。对这种纯粹的情感能量,不仅没用,反而可能会激化它。”
“怎么可能!”
塞拉菲娜立刻反驳道,她对自己那无所不能的圣光之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圣光是万能的!它可以治愈伤痛,安抚灵魂!区区悲伤,怎么可能抵挡得住神圣的光辉!”
(啧……典型的肌肉笨蛋思维。)
凯恩在心里发出一声充满了技术宅式不满的咋舌声。
(这家伙的脑回路,大概就跟单细胞生物一样,只会进行最简单的‘是’或‘否’的判断。)
他没有再争辩。
只是松开了手,对着塞拉菲娜,做了一个“请随意”的、充满了看戏意味的优雅手势。
“好吧。”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试试看。”
“不过我建议,先从剂量最小的‘安抚之光’开始。”
“哼!”
塞拉菲娜娇哼一声,仿佛在说“看我用事实来打你的脸”。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强行压制下来,双手在胸前合拢,摆出一个标准的祈祷姿势。
“以吾主之名,赐予汝片刻的安宁……”
一团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皎洁的、充满了温暖与慈悲气息的圣光,从她的掌心缓缓浮现。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道“安抚之光”,射向了那个哭得最伤心的小女孩。
光芒,精准地落在了女孩的头顶。
然后。
下一秒。
就像一滴水,落入了滚烫的油锅!
“呀——!!!!!!!”
那个小女孩,突然发出了一声比之前凄厉十倍的、足以刺穿耳膜的恐怖尖叫!
她眼中的悲伤,仿佛被那道圣光彻底点燃,化作了实质性的、肉眼可见的灰色能量,疯狂地从她小小的身体里喷涌而出!
她哭得更凶了!
整个人,在地上疯狂地打滚、抽搐,仿佛正在承受着世界上最可怕的酷刑!
“……”
塞拉菲娜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因为自己的“治疗”而变得更加痛苦的小女孩,大脑,一片空白。
(为……为什么……)
(我的光……我的圣光……)
(为什么……会伤害她……)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力量,对自己那坚定不移的信仰,产生了……
一丝动摇。
凯恩轻轻地叹了口气,走上前,拍了拍她那已经僵硬的肩膀。
“看到了吗。”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平淡,没有一丝一毫的嘲笑。
“这就是典型的‘治疗方案与病症不符’所导致的恶性并发症。”
他绕过已经石化的塞拉菲娜,径直走到了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大、正靠在水井边、哭得有气无力的老者面前。
“老先生。”
凯恩的声音,温和而专业。
“我是路过的医生。能告诉我,镇上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老村长抬起浑浊的、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凯恩一眼,断断续续地哭诉道:
“呜……三天前……就是从三天前开始的……”
“没有任何征兆……大家……大家就突然开始哭了……停不下来……呜呜呜……”
凯恩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在事情发生前,镇上有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有没有什么关于‘诅咒’之类的传说?”
“传说……?”
老村长的哭声顿了一下,仿佛想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
“有……有的……”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镇子后面的……那座废弃的教堂……”
老村长伸出干枯的手指,颤颤巍巍地,指向了镇子尽头,那座在夕阳下只剩下一个漆黑剪影的、哥特式建筑。
“都说……那里……封印着一个百年前的……怨灵……”
“呜……那是一个因爱而不得……最后在绝望中上吊自杀的……新娘的灵魂啊……”
***
塞拉菲娜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凯恩。
看着他如何用一种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冷静地、有条不紊地,从那些混乱的、被悲伤淹没的信息中,抽丝剥茧,寻找线索。
他没有使用任何强大的力量。
他就只是……
在问。
在听。
在思考。
那副专注而认真的模样,像一个正在进行精密诊断的学者,又像一个正在追寻真相的侦探。
这一刻。
塞拉菲娜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这个总是嫌她麻烦、嘴巴又毒、还满肚子坏水的黑心医生,他所拥有的,并不仅仅是那深不可测的、足以平息一场灾难的强大力量。
还有她……
完全不具备的、另一种形式的强大。
那是智慧。
是洞察力。
是在面对未知时,那份从容不迫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绝对的自信。
(他……)
(好像……一个真正的……医生啊……)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心底冒了出来。
她看着凯恩那在夕阳下被拉得长长的、显得有些瘦削的背影,那双总是燃烧着熊熊火焰的碧绿色眼眸里,第一次,闪烁起了某种……
名为“崇拜”的、亮晶晶的光芒。
凯恩结束了问询,走回到她的身边。
“走吧。”
他看了一眼天边那轮即将沉入地平线的、血红色的夕阳。
“看来,今晚我们有的忙了。”
他的视线,越过塞拉菲娜的肩膀,看着远处那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弃教堂的轮廓上。
“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