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教堂内,月光清冷如霜。
空气中,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渐渐变得稀薄、平静。
塞拉菲娜双手捧着那个盛放着百年“情书”的冰冷木盒,久久不语。
月光,洒在她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俏脸上,却投下了一片安静的阴影。
她低着头,那双翡翠般的碧绿色眼眸,一动不动地盯着手中的木盒,仿佛要将那厚重的木纹看穿,窥见里面那份迟到了百年的、沉甸甸的心意。
“……”
凯恩靠在一根布满裂纹的石柱上,抱着双臂,静静地看着她。
他看着她那罕见的、安静得不像话的侧脸。
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长长的金色睫毛。
片刻之后,他终于用他那惯有的、平淡中带着一丝恶劣调侃的语气,打破了这片死寂。
“怎么了?”
“被一个百年前的爱情故事,感动到想哭了?”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激起了一阵轻微的回响。
“你那被肌肉塞满的大脑,终于开始理解人类的复杂情感了吗,肌肉圣女?”
***
换做平时,听到这种级别的嘲讽,塞拉菲娜的圣光铁拳,恐怕早就已经带着风声,呼啸而至了。
然而这一次。
她没有。
她甚至没有抬头。
也没有像往常一样,中气十足地炸毛反驳。
她只是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闷,像一只被雨淋湿了的小兽。
“我只是……”
“……觉得她,好可怜。”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那冰冷的木盒上,轻轻地摩挲着。
那份跨越了百年的、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悲伤,仿佛依旧残留在木盒的表面,透过指尖,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她的心里。
(如果……)
这个念头,毫无征兆地,从她的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一个瘦削的、总是穿着一身白大褂的背影。
那个在足以毁灭一切的金色圣光风暴中,毫不犹豫地,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如果……如果我也有什么话,想对那个黑心医生说……)
(却因为胆小,或者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永远也说不出口……)
心脏,猛地一紧。
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她无法呼吸的刺痛。
(那份心情……会像被封印的诅咒一样,在心里发酵一百年吗?)
(我……会不会也像她一样,痛苦一百年?)
(不……)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
(……要死掉了……)
她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木盒,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
仿佛握住的,是自己那颗正在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的心脏。
***
凯恩看着她这副罕见的、消沉到几乎要长出蘑菇来的模样。
金丝眼镜后的黑曜石眼眸,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光芒。
『啧……』
他饶有兴致地,在心里发出了技术宅式的、冷静的诊断。
『典型的“剧情代入过深综合征”,是感受性过强的少女漫画读者的常见病症。』
『治疗方案:需要用更具挑战性的现实问题,来转移患者的注意力。』
他清了清嗓子,将话题拉回了现实。
“收信人的后代,是这个镇子上唯一的贵族——格雷厄姆家族。”
他的声音,冷静而理智,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直接拿着这个来历不明的盒子登门拜访,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概率,会被当成觊觎财产的江湖骗子,直接用扫帚轰出来。”
“剩下那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
他顿了顿,补充道。
“是他们会直接放狗。”
***
困难。
障碍。
挑战。
这些词语,对塞拉菲娜来说,就像是往即将熄灭的篝火里,丢进去的一大捆干燥的松木!
轰!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共情而变得湿润的碧绿色眼眸,在这一刻,重新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只不过这一次,火焰之中,燃烧的不再是纯粹的战意。
而是一种……
前所未有的、名为“决心”的光芒!
“医生!”
她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股中气十足的、仿佛能击碎一切阴霾的活力!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护士’吗?!”
“那么!”
她用力地,将那个小小的木盒,紧紧地抱在胸前,仿佛在宣誓一般。
“为‘病人’完成她最后的遗愿,理所当然的,也是护士工作的一部分吧!”
她挺直了自己那纤细的、却又充满了力量感的脊背。
随着她的动作,那对被淡紫色连衣裙紧紧包裹的、雄伟的存在,也随之撑起一个令人心惊胆战的、壮丽的弧度。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主人的决心,是何等的不可动摇!
“这件事,就交给我!”
她伸出一根纤长的手指,用力地指了指自己,用一种自以为很帅气的姿态,大声宣布道:
“我一定会把这封信,亲手送到它该去的地方!”
“哦斯!”
***
看着她那副瞬间满血复活、典型的“正义感爆棚”的热血笨蛋模样。
凯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充满了愉悦与宠溺的微笑。
(很好,注意力成功转移。)
(治疗方案,有效。)
他平静地点了点头,用一种仿佛在默许下属提交的、虽然粗糙但方向正确的行动方案的语气,缓缓开口。
“可以。”
“你——!”
塞拉菲娜刚刚燃起的万丈豪情,瞬间就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
她气鼓鼓地瞪着眼前这个永远在煞风景的黑心医生,那张通红的俏脸上,写满了“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无奈。
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为了账单的问题跟他争论不休。
她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一样。
“好!”
“就这么说定了!”
“不就是钱吗!等到了王都,我一定会加倍努力地打工,把欠你的钱,一分不少地全部还清的!”
她握紧拳头,高高举起,为自己那即将变得更加沉重的债务,发出了元气满满的宣言。
***
两人离开了那座被悲伤笼罩了百年的废弃教堂。
当他们回到镇上时,那些因为“诅咒”而哀嚎不止的镇民们,哭声已经明显减弱了许多。
那份纠缠着他们的悲伤源头,正在慢慢消散。
凯恩找到了那个正靠在水井边、有气无力地抹着眼泪的老村长,向他打听格雷厄姆家的府邸所在。
然而,老村长在听到他们要去拜访格雷厄姆家时,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为难与悲伤的神色。
“唉……”
他长长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两位大人……恐怕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啊。”
老村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格雷厄姆家的老家主,今天早上……病危了。”
什么?!
塞拉菲娜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据说,是从王都请来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了。”
老村长摇了摇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同情与惋惜。
“现在,格雷厄姆家的府邸,已经彻底谢绝了一切外人的探访。”
“恐怕……就是想撑过今晚,都难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