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谷镇上唯一的旅店,那间仅剩的“豪华大床房”内。
房间确实很干净,木地板被擦得锃亮,甚至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
但这一切的美好,都无法掩盖一个令人尴尬的事实。
那一张大床。
那张看起来还算柔软舒适的单人大床。
“那么,两位大人,请好好休息!”
热情的老板娘,在留下一句充满了善意的祝福后,笑着关上了房门。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狠狠地敲在了塞拉菲娜的心上。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
“……”
凯恩和塞拉菲娜,一个站在门边,一个站在窗边,大眼瞪小眼。
谁也没有先开口。
谁也没有先移动。
仿佛谁先动一下,就会引爆这间屋子里的尴尬
(神啊……)
塞拉菲娜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毫无意义的、悲壮的哀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啊啊!)
(这一定是某种恶毒的诅咒!专门针对纯洁少女的、来自深渊的恶毒诅咒!)
她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一眼。
那个男人正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淡定模样。
但她不知道的是。
凯恩的金丝眼镜后,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正在以极高的效率进行着冷静的分析。
『根据房间布局和床铺间距进行测算,得出结论:』
『这是目前为止,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中,最不符合我退休生活理念的一种。』
『啧……麻烦死了。』
***
最终,还是凯恩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迈开脚步,径直走向房间角落里那个堆放着备用寝具的木柜。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仿佛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像“呼吸”一样理所当然。
“我睡地板。”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平淡语气,宣布道。
说着,他就要弯腰,从柜子里拿出那床看起来有些单薄的毯子。
然而,下一秒。
一道金色的残影,带着一阵香风,瞬间拦在了他的面前!
“不行!”
塞拉菲娜张开双臂,像一只护食的母狮,死死地挡在了木柜前,俏脸上写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是医生!我是你的护士兼病人!”
她挺起胸膛,理直气壮地大声说道。
“保护医生的身体健康,是护士最基本的职责!要睡地板的话,也应该是我睡!”
凯-恩看着她那副“神圣的职责不容侵犯”的模样,额角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这家伙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长的?)
(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也能扯到职业操守啊?)
他没有理会她,只是想绕过她,去拿毯子。
但塞拉菲娜的反应更快,像一只灵活的猫,再次横移一步,死死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她甚至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砰!砰!
那沉闷而有力的声响,以及随之而来的、那足以引发一场视觉地震的壮丽波动,无声地证明着她话语的分量。
“你看看!我皮糙肉厚!身体好得很!”
她一脸骄傲地宣布道。
“别说地板了,就算是睡在插满刀子的钉板上,我也能睡得香甜!而且,睡地板还能锻炼我的意志,让我神圣的铁拳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她越说越兴奋,仿佛睡地板是什么了不得的、能够获得神启的修行一般。
凯恩静静地听着她那套漏洞百出的“肌肉笨蛋理论”。
直到她说完。
他才缓缓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纤细的金丝眼镜。
镜片上,反射出一丝冰冷的、属于资本家的、毫无感情的锐利光芒。
“首先,”
他的声音,冷静而理智。
“你昨天刚刚才因为强行使用‘神圣净化领域’,导致圣光之力严重透支,身体还处于恢复期。这是病历上明确记录的事实。”
“其次,”
他顿了顿,用一种评估病人病情的专业口吻,继续说道。
“在这种状态下睡地板,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会导致你寒气入体,筋脉受损,从而引发旧伤复发,病情加重。”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凯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恶魔般的、充满了“善意提醒”的微笑。
“由此产生的额外治疗费用,理所当然的,会一分不少地,全部记在你的账上。”
他看着塞拉菲娜,问出了那个决定性的问题。
“所以,你确定要为了你那毫无意义的‘意志锻炼’,凭空增加这么多不必要的开支吗?”
“……”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塞拉菲娜脸上的万丈豪情,瞬间就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
又张了张嘴。
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那张通红的俏脸上,写满了“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绝望与无奈。
下一秒。
她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神罚劈中,当场石化。
背后,甚至出现了无数道裂纹蔓延开来的、凄凉的背景特效。
***
最终,在凯恩那无懈可击的“经济学威慑”之下,两人达成了一个充满了妥协与无奈的最终方案。
一人一半。
然后,用房间里那张备用的白色床单,从天花板的横梁上垂下来,在两人之间,拉起了一道简易的、薄如蝉翼的“楚河汉界”。
“哼!”
塞拉菲娜气鼓鼓地,率先躺到了靠窗的那边。
她将被子猛地拉了上来,将自己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死死地蒙住,蜷缩成一团,用后背对着那道象征着“屈辱”的白色布帘。
(可恶!可恶!可恶!)
(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冷血的黑心医生!趁火打劫的恶魔!)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赚够足够多的钱,然后用金币把他活埋了啊啊啊!)
她在心里,进行着一场毫无意义的、充满了悲愤的咆哮。
然后,她听到了。
隔着那道薄薄的布帘,传来了另一边床铺被压得微微下陷的、轻微的“吱呀”声。
以及,那个男人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的、细微的摩擦声。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猛地一僵。
***
夜,深了。
窗外,传来了不知名昆虫的、细微的鸣叫声。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那道白色的布帘上,将它映照得半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两人,都毫无睡意。
在这片令人心跳加速的寂静中,他们能清晰地听到……
对方的呼吸声。
那平稳的、规律的、仿佛带着某种奇特魔力的呼吸声。
一下。
一下。
又一下。
像一根羽毛,轻轻地、轻轻地,搔刮过彼此的心尖。
这种感觉,比睡在同一个房间但相隔很远,更加的……
磨人。
(听不见……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塞拉菲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在心里默念着教廷的祈祷文。
但那挥之不去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却像无孔不入的雾气,蛮不讲理地,包裹着她。
她的脸颊,烫得吓人。
心跳,也快得像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他睡着了吗?)
(他现在……是什么姿势?)
(他会不会……突然……)
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让她面红耳赤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的脑海里疯狂地冒了出来。
就在这片充满了粉红色气息的、尴尬的寂静之中。
布帘的另一边。
凯恩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在黑暗中依旧如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眸。
他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侧耳倾听着。
然后,他听到了。
一阵压抑的、极力忍耐的、却依旧无法完全掩盖的……
细微的、带着鼻音的抽泣声。
从帘子的对面,轻轻地,传了过来。
是塞拉菲娜。
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