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阳光,似乎总是吝啬于将它的温暖,分给这座城市最阴暗的角落。
贫民区。
这里是与王宫那片金碧辉煌截然相反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名叫马丁的男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了自己那间用破木板和烂泥糊起来的小屋。
他是个搬运工,唯一的财产,就是这一身用不完的力气。
咕嘟……咕嘟……
他拿起木瓢,从水缸里舀起满满一瓢水,仰头就灌了下去。
水是今天早上刚从“无根之井”打来的。
那是整个贫民区数万居民唯一的、也是最“干净”的饮水来源。
冰凉的井水滑过喉咙,带走了些许疲惫。
真好。
马丁满足地叹了口气,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
到了下午,他坐在门口修补渔网时,突然感觉身体异常的沉重。
一股莫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从四肢百骸涌来。
“奇怪……”
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以为只是今天干活太累了。
他低下头,准备继续工作。
然而,他的视线,却猛地被自己手背上的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硬币大小的、如同墨迹般的黑色斑点。
“什么鬼东西?”
马丁皱起眉头,以为是搬运货物时沾上的油污。
他用力地搓了搓。
没用。
他又沾了点水,用粗糙的麻布使劲地擦。
皮都快擦破了,那个黑色的斑点,依旧顽固地印在他的皮肤上,像是从血肉里长出来的一样。
冰冷,死寂。
一种不祥的预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
第二天。
马丁没有去码头干活。
他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说胡话。
他的妻子,一个瘦弱的女人,哭着用冷水浸湿的毛巾,一遍又一遍地敷在他的额头上。
“神啊……救救他吧……”
女人绝望地祈祷着。
然而,当她无意间看到丈夫的手臂时,一声压抑的、充满了恐惧的尖叫,还是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冲了出来!
那个黑色的斑点,已经扩散了!
它不再是一个小小的斑点,而是像藤蔓一样,爬满了马丁的整条手臂!
那不是简单的黑色。
而是一种仿佛能将光线都吞噬掉的、纯粹的、死寂的黑暗!
黑色的纹路之下,皮肤干瘪,肌肉萎缩,整条手臂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生命力!
王室派来的医生很快就到了。
他们穿着厚厚的防护服,戴着鸟嘴面具,对着马丁指指点点,检查了半天。
最后,为首的白胡子医生,只是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不是瘟疫,也不是疾病……”
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
“这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极其恶性的诅咒。”
***
诅咒。
这个词,像一颗投入池塘的石子,瞬间在死水般的贫民区里,激起了名为“恐慌”的涟漪。
几天之内。
所有饮用过“无根之井”井水的人,都出现了相同的症状。
先是一个小小的、无法洗去的黑斑。
然后,是高烧,是萎靡,是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恐慌,如同真正的瘟疫,开始疯狂地蔓延!
哭喊声,哀嚎声,绝望的祈祷声,日夜不息。
就在这时。
一些奇怪的流言,开始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悄悄地传播开来。
*“听说了吗?这是魔王的诅咒!”*
*“魔王?哪个魔王?”*
*“还能是哪个!就是最近王都里那个来历不明的黑发医生!我表哥的邻居的儿子在骑士学院,亲眼见过他使用黑暗魔法!”*
*“天啊……是真的吗?”*
*“肯定是!不然怎么会突然出现这么可怕的诅咒!”*
流言,如同插上了翅膀的病毒,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绝望的人群中,疯狂地传播、发酵。
***
第七天。
死亡,降临了。
第一个感染者,马丁,在经历了七天七夜如同地狱般的折磨后,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他的身体,已经彻底变成了皮包骨头,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如同黑色花朵般绽放的死亡纹路。
“水……水……”
他发出微弱的、如同拉风箱般的嘶哑呻吟。
他的妻子和孩子,哭着围在床边,却连靠近都不敢。
突然!
马丁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起来!
他那双因为痛苦而圆睁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黑色的血泪!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惨叫,从他那已经萎缩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紧接着。
在妻子和孩子那惊恐到极点的目光注视下。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
马丁的身体,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溶解了一样!
他的皮肤、肌肉、骨骼……
所有的一切,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崩解、液化!
嘶嘶——!
一股带着浓烈腐臭味的黑色蒸汽,从他的身体上升腾而起!
短短十几秒的时间。
一个活生生的人,就那么在床上,化为了一滩冒着黑色气泡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的液体!
“……”
女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大脑,一片空白。
在寂静了足足三秒后。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足以刺破耳膜的、充满了极致恐惧与绝望的尖叫,划破了贫民区死寂的黎明。
这一幕,彻底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
而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有心人”,也终于等到了他们最好的时机。
流言,在一夜之间,完成了最终的、恶毒的升级!
“是她!是那个堕落的圣女!”
“是她和那个异端医生的苟合,触怒了神明!”
“是她那不再纯洁的身体,成为了散播诅咒的源头!她就是个移动的灾厄!”
“没错!是神降下了惩罚!要净化我们所有人!”
绝望,催生了恐惧。
恐惧,引爆了愤怒。
而愤怒,则将所有理智,都燃烧殆尽。
***
瘟疫,彻底失控了。
第二天,皇家骑士团便紧急出动,用高大的铁栅栏和冷酷的刀剑,将整个贫民区彻底封锁。
许进,不许出。
这一下,民众的恐慌和愤怒,被彻底推向了顶点。
他们被困在了这个死亡的牢笼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一个个地倒下,然后化为那滩恶心的黑水。
他们需要一个宣泄口。
一个可以让他们将所有痛苦和仇恨都倾泻出去的目标。
“审判圣女!”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个口号。
紧接着。
“烧死异端!”
“烧死那个带来灾祸的医生!”
“让他们用血来赎罪!”
愤怒的声浪,如同山呼海啸,冲击着骑士团那冰冷的防线。
***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骑士学院。
校医室里。
凯恩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翻着一本厚皮古籍。
塞拉菲娜则在一旁,笨手笨脚地整理着草药柜,嘴里还小声嘟囔着“黑心医生”、“资本家”之类的抱怨。
砰!
诊室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一名年轻的骑士学员,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恐和焦急。
“凯恩医生!塞拉菲娜助教!不好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王都……王都爆发了可怕的瘟疫!”
“好多人都死了!死状……死状特别恐怖!”
“听说……听说感染者身上会长出黑色的花,最后……最后整个人都化成了一滩黑水!”
“现在外面全都乱套了!好多人都在喊……都在喊……”
年轻的骑士,不敢再说下去。
然而,他的话,已经足够了。
“化为黑水……”
塞拉菲娜整理草药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总是燃烧着活力的碧绿色眼眸里,此刻,却覆盖着一层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寒霜。
凯恩,也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纤细的金丝眼镜。
镜片上,反射出一丝冰冷的、锐利得如同手术刀般的光芒。
那张总是挂着慵懒微笑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两人对视了一眼。
都从对方那瞬间变得凝重的眼神中,读懂了同样的信息。
这不是巧合。
这是一场,针对他们,精心策划的、充满了恶意的……
巨大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