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外,圣光大教堂前的广场。
天色阴沉得像是要滴下水来,厚重的乌云压在城市上空,如同民众此刻那绝望而又愤怒的心情。
成千上万的民众聚集在这里。
他们高举着“审判堕落者”、“烧死异端”之类的简陋标语,那一张张因饥饿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上,满是混杂着悲痛与狂热的火焰。
“我的儿子……我可怜的儿子啊……”
人群的最前方,一个由“灰烬之手”佣兵假扮的“悲痛父亲”,正抱着一具用白布包裹的、小小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
(啧……这破麻袋里装的石头还挺沉。)
(主教大人给的钱可真不少,哭得卖力点,说不定还能有奖金。)
他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用沾了姜汁的手帕,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通红的眼眶,瞬间飙出了两行“真挚”的泪水。
“他才八岁啊!他就只是喝了一口井水!”
“都是那个堕落的圣女!是她和那个邪恶的医生!是他们害死了我的孩子!”
这番充满了血泪的控诉,像一桶滚油,瞬间泼进了本就燃烧着熊熊怒火的人群之中!
“审判她!”
“烧死他们!”
“让他们血债血偿!”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点燃,汇聚成一股足以颠覆一切的、名为“民意”的恐怖海啸。
***
同一时刻,王宫,议事大厅。
气氛,凝重得像是凝固的铅块。
国王阿尔托利亚斯,那位总是笑眯眯的老狐狸,此刻,正端坐在他那华丽的王座上。
他的脸上,第一次,没有了那标志性的、让人看不透的笑容。
在他的下方,站着十几个王都最有权势的大贵族。
为首的,是掌管着王国财政的公爵,一个肥胖得像头海象的男人。
“陛下。”
公爵向前一步,那身华丽的礼服被他肥硕的肚子撑得紧绷。
“您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况。”
“民愤,已经如同即将决堤的洪水,再不加以疏导,整个王都,都将被彻底淹没。”
他的话音刚落,另一个掌管军务的侯爵,立刻上前附和。
“公爵大人说得没错,陛下。”
“贫民区的暴动已经愈演愈烈,骑士团的兄弟们快要顶不住了!”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顺应民意!”
“将那个灾厄的源头……那个塞拉菲娜,交给教廷处理!”
“没错!必须把她交出去!”
“为了王国的安宁!”
贵族们言辞恳切,义正言辞,核心思想只有一个。
——牺牲那两个人,保全自己的利益。
阿尔托利亚斯的指节,在王座的扶手上,轻轻地敲击着。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一群自私的蠢货。)
国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厌恶。
(现在知道怕了?巴尔萨泽那条疯狗在暗地里搞小动作的时候,你们一个个不都还想着卖他人情吗?)
就在这时。
一名宫廷侍从官,脸色苍白地走了进来,声音都在发颤。
“陛、陛下……”
“教廷的……的马纳姆主教,前来觐见。”
来了。
阿尔托利亚斯心中冷笑一声。
真正的大头,终于登场了。
***
马纳姆主教,是巴尔萨泽最忠实的拥护者,地位仅次于他。
他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教士袍,脸上挂着悲天悯人的神情,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了这间代表着王权最高权威的大厅。
然而,他那双隐藏在兜帽阴影下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傲慢与轻蔑。
“赞美吾主,国王陛下。”
他只是微微颔首,甚至没有行一个标准的宫廷礼。
这番无礼的举动,让在场的所有贵族,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阿尔托利亚斯却像是没看见一样,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表情。
“马纳姆主教,不知您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我,是来传达‘神意’的。”
马纳姆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
“陛下,神明,已经对这座城市的堕落,感到了愤怒。”
“而您,作为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却对那亵渎神明的‘罪源’,表现出了纵容与包庇。”
他顿了顿,用一种近乎威胁的语气,说出了那句最关键的话。
“如果您执意要违背神明与民众的意愿,那么,教廷,将不得不重新审视……”
“您统治这片土地的……”
“‘神圣合法性’。”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大厅中炸响!
这是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威胁!
如果王室被教廷宣布为“不再神圣”,那将意味着,任何贵族都可以打着“替神行道”的旗号,来公然反叛!
王国的根基,将被彻底动摇!
“你……!”
脾气火爆的军务侯爵,当场就要发作。
却被阿尔托利亚斯用一个眼神,给制止了。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砰——!
议事厅的大门,被粗暴地撞开!
骑士团长巴顿将军,浑身浴血,盔甲上还带着几道狰狞的划痕,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陛下!不好了!”
他单膝跪地,声音嘶哑而又急促!
“贫民区的暴动……彻底失控了!”
“他们……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攻城锤!已经冲破了第三道封锁线!”
“兄弟们……死伤惨重!”
巴顿将军抬起头,那双虎目之中,满是血丝与绝望。
“陛下!请您立刻做出决断!”
“否则……否则今晚,他们就要冲进王城了!”
***
所有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全部汇聚到了王座之上。
贵族的逼宫。
教廷的威胁。
民众的暴动。
像三座沉重的大山,死死地压在了阿尔托利亚斯一个人的身上。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依旧端坐在王座上的、沉默的国王身上。
良久。
阿尔托利亚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疲惫地,挥了挥手。
“都……退下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与无力。
“让我想想。”
贵族们面面相觑,马纳姆主教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冷笑。
他们行了一个敷衍的礼,纷纷退出了大厅。
很快,空旷的议事大厅里,就只剩下了国王一个人。
他独自一人,坐在那冰冷的王座上,像一尊孤独的石像。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窗外远处,那黑压压的、如同蚂蚁般的人群。
眼神中,那最后一丝的犹豫,被一抹冰冷的、属于枭雄的决断,所彻底取代。
(巴尔萨泽……)
(你真以为,吃定我了吗?)
(常规的棋子,已经没用了……)
(那么,就只能动用……那张最不确定的‘王牌’了。)
他知道,那是一步险棋。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
深夜。
王都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巡逻的骑士踩着沉重的步伐,匆匆而过。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融入了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从王宫的侧门溜了出来。
是国王最亲信的侍从。
他避开了所有的耳目,径直朝着一个方向奔去。
皇家骑士学院。
角落里,那栋不起眼的、属于校医室的小木屋。
他的怀中,揣着一封用皇家火漆封口的、绝密的信函。
那上面,写着一行简短的命令。
“国王陛下,秘密召见——”
“凯恩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