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
小木屋诊所里，气氛异常的安静。
安静得有些诡异。
凯恩正坐在他的专属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淘来的、封皮上画着诡异大脑剖面图的古籍，看得正入神。
塞拉菲娜则围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围裙，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那张已经能照出人影的诊疗桌。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一边干活一边小声嘟囔着“黑心医生”、“资本家”之类的抱怨。
她只是低着头，沉默着。
连她头顶那根总是精神抖擞的呆毛，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
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暴风雨来临前的、沉闷的压抑感。
突然。
咚、咚、咚。
一阵整齐划一的、充满了肃杀之气的金属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宁静。
声音，停在了诊所的门口。
凯恩翻书的动作，没有停。
塞拉菲娜擦桌子的手，却猛地一僵。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砰。
诊所那扇脆弱的木门，被一股毫不客气的力道，从外面推开了。
阳光，从门外涌入。
也照亮了门口那几道如同钢铁堡垒般、冰冷的身影。
一队全副武装的圣殿骑士。
他们身上那厚重的银白色全身甲，在晨光下反射着冰冷的、不带丝毫感情的金属光泽。
为首的，是一名脸上带着十字疤痕的、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的骑士队长。
他无视了诊所里的一切，那双冰冷的眼睛，径直锁定了塞拉菲娜。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卷用教廷火漆封口的羊皮纸，高声宣读。
那声音，像两块金属在摩擦，冰冷，而又刺耳。
“奉教廷最高审判庭之命。”
“前来‘邀请’塞拉菲娜·冯·埃德加顾问，即刻返回圣光大教堂。”
“为即将到来的——”
“神圣审判，做准备。”
***
神圣审判。
这四个字，像四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空气中。
然而，塞拉菲娜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恐惧或愤怒。
她表现得异常平静。
（终于……来了吗？）
她的内心，反而有种“靴子终于落地了”的释然感。
她只是默默地，解下了身上那件已经穿习惯了的围裙，将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桌子上。
然后，她转身，走到了凯恩的面前。
凯恩依旧在看书，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门口那几个全副武装的铁罐头，只是不存在的空气。
塞拉菲娜看着他那副懒洋洋的、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那股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担忧，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没有问“我该怎么办”。
也没有说“救我”。
她只是低下头，两只食指紧张地对在一起，像个即将出远门前、不停叮嘱丈夫的小妻子一样，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笨拙的声音，小声地碎碎念起来。
“那、那个……医生……”
“我不在的时候，你要……要记得按时吃饭……”
“别老看书忘了时间，对胃不好……”
“还有，那个草药柜最下面一层左边第二个抽屉里的‘龙涎草’，用完了记得补，不然跟‘魔眼花粉’混在一起，会爆炸的……”
“还有你的白大褂，记得换洗，别一件穿到死……”
她的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
她害怕的，从来都不是什么审判，也不是教廷。
以她的实力，想从圣光大教堂里杀出来，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她真正害怕的，是眼前这个怕麻烦怕到了骨子里的男人，会为了她这个“移动的天灾”，去主动招惹一个更大的、足以颠覆他整个退休生活的巨大麻烦。
（千万……千万不要乱来啊，你这个笨蛋医生……）
（那可是整个教廷啊！不是街边的小混混，不能一拳就解决的……）
（太麻烦了……你肯定会嫌麻烦的吧……）
就在她的碎碎念即将变成“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的悲壮模式时。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
打断了她所有的胡思乱想。
是凯恩。
他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为她理了理那因为紧张而有些散乱的金色马尾。
指尖，轻柔地，拂过她的发丝。
塞拉菲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后面所有的话，全都像被施加了沉默术一样，尽数卡在了喉咙里。
轰——！
脸颊，在一瞬间，又红透了。
***
门口的骑士队长，不耐烦地咳嗽了一声。
“塞拉菲娜阁下，请吧。”
两名圣殿骑士上前，拿出了一副由秘银打造的、刻满了圣光符文的特制手铐。
那手铐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与其说是刑具，不如说是一件华丽的艺术品。
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作用。
塞拉菲娜深吸一口气，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咔哒。
冰冷的触感，从手腕传来。
“走了。”
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凯恩说。
然后，她在圣殿骑士的“护送”下，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一步。
两步。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
一步三回头。
那双总是燃烧着熊熊战意的碧绿色眼眸里，此刻，写满了不舍，和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她用眼神，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向那个还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传递着同样的信息。
（别来！）
（千万别来救我！）
（我自己能搞定！哦斯！）
（你只要……只要好好待在这里，等我回来就好了！）
就在她即将被带出门外，身影即将消失在晨光里的那一瞬间。
凯恩，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说“我会救你”。
也没有说“相信我”。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用他那一贯的、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今天天气不错”的语气。
清晰地，说了两个字。
“等我。”
***
短短的两个字。
却像一道蕴含着无穷力量的神圣惊雷，瞬间，劈散了塞拉菲娜心中所有的阴霾与不安！
她猛地停下脚步。
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缓缓地，挺直了自己那窈窕而又充满力量感的背脊。
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如同太阳般灿烂的、充满了绝对信赖的、耀眼的笑容。
那笑容，甚至让护送她的那两名圣殿骑士，都出现了瞬间的失神。
仿佛她不是去接受一场决定生死的审判。
而是去参加一场，早已注定了胜利的加冕典礼。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发出了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元气满满的单音节。
然后，她再也没有回头。
迈着坚定而又轻快的步伐，头也不回地，跟着圣殿骑士们，消失在了那片刺目的晨光之中。
诊所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凯恩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离去的方向。
良久。
他缓缓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纤细的金丝眼镜。
镜片上，反射出一丝冰冷的、锐利得如同手术刀般的光芒。
那张总是挂着慵懒微笑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
只剩下，如同永夜般深沉的、冰冷的平静。
游戏。
正式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