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一个深夜。
王家骑士学院，特护医疗翼。
走廊里的空气，肃穆得如同凝固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冰冷的月光透过高高的拱形窗，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惨白的光斑，与角落的阴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塞拉菲娜焦急地在门口来回踱步，那身朴素的病号服早已被她紧张地攥出了无数褶皱。
她那双总是燃烧着熊熊战意的碧绿色眼眸，此刻却写满了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混杂着担忧与困惑的情绪。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由厚重橡木打造的病房大门。
门内，是巴顿将军。
是那个从小看着她长大，会一边骂着她“笨蛋丫头”，一边又偷偷给她塞糖吃的、如同父亲般存在的男人。
而现在，他快要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那个黑心医生……』
塞拉菲娜咬着下唇，内心充满了不解。
巴顿将军支开了所有人，甚至包括她这个他最疼爱的“女儿”，却唯独，坚持要与那个刚刚认识没多久的、看起来一点都不可靠的黑发医生，单独谈话。
（那个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他会不会对将军做什么奇怪的事情啊……）
（比如……在将军临死前，还要额外收取一笔“临终关怀费”之类的……）
一想到那种可能，塞拉菲娜就气得想一拳砸在墙上。
***
病房内，气氛比门外更加压抑。
浓重的药水味，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生命正在流逝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巴顿将军躺在病床上，那张总是如同钢铁般坚毅的脸，此刻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的呼吸，微弱而又急促，像一台即将报废的风箱。
凯恩静静地站在床边，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慵懒表情。
他刚刚做完了所有的检查。
结论，很明确。
油尽灯枯。
哪怕是前代魔王的医术，也无法从死神手中，抢回一个生命力已经彻底燃尽的灵魂。
“咳、咳咳……”
巴顿挣扎着，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
那双曾经如同猛虎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已经失去了往日所有的神采，只剩下浑浊的血丝与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看着凯恩，用尽全身的力气，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上坐起来。
“别动。”
凯恩伸出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语气平淡。
“以你现在的状态，任何多余的动作，都只会加速你大脑的缺氧。”
然而，巴顿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向着凯恩，行了一个极其不标准的、残缺的骑士之礼。
“凯恩医生……”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不……”
“凯恩阁下。”
“我的时间……不多了。”
凯恩沉默地看着他，金丝眼镜后的黑曜石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
『啧……麻烦的开场白。』
『看来，免费的临终心理咨询服务是免不了了。』
巴顿没有在意凯恩的沉默。
他伸出那只因为失血而剧烈颤抖的、布满了伤疤的手，从枕头下，极其艰难地，摸出了一枚古老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黄铜徽章。
徽章的表面，刻满了极其复杂的、凯恩从未见过的炼金纹路。
“这个……给你……”
巴顿颤抖着，将徽章递到了凯恩的面前。
“‘赎罪天使’……那东西……咳咳……只是个幌子……”
他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一次，鲜红的、带着内脏碎片的血液，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
“教廷的真正目的……是‘遗忘熔炉’……”
“一个……一个能颠覆世界根基的……古代……炼金工房……”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全部的生命力。
凯恩面无表情地，接过了那枚还带着老人体温的徽章。
入手的感觉，很沉。
而且，很麻烦。
『遗忘熔炉……』
『听起来就是个加班地狱的名字。』
凯恩在心里，发出了属于社畜的、精准的预判。
就在这时。
巴顿那只枯瘦的手，猛地，抓住了凯恩那身一尘不染的白大褂！
他的眼中，迸发出了生命中最后的光芒！
那是一种混合了恳求、托付、以及……对某种存在的绝对信任的复杂眼神！
“那东西……只有你……”
“或许……或许只有你这样的‘怪物’……”
“才能处理……咳咳……”
“阻止他们……求你……”
***
『“怪物”？』
凯恩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真是失礼的委托人。』
『而且，临终委托的报酬是最难收的啊……人死了，找谁结账去？』
『看来，这笔账只能算在王室的头上了。』
凯恩的内心，在冷静地计算着这笔“烂账”的回收方案。
而他眼前的老人，生命之火，终于彻底熄灭了。
巴顿的手，无力地，从凯恩的白大褂上滑落。
他那双睁大的、浑浊的眼眸，还残留着最后的恳求，但所有的神采，都已消散殆尽。
骑士团长，巴顿，溘然长逝。
凯恩静静地站在原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白大褂上那个被抓皱的痕迹，又看了一眼手中那枚麻烦的黄铜徽章。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唉……”
“最终，还是变成了最麻烦的展开。”
他伸出手，将巴顿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缓缓合上。
“一路走好。”
“出诊费，我会找你的继任者要的。”
就在这时！
砰——！
病房的大门，被人用蛮力轰然撞开！
塞拉菲娜再也无法忍受那令人窒息的等待，直接冲了进来！
然后，她看到了。
看到了那个躺在床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的、如同山峦般可靠的男人。
看到了那个站在床边，表情平静得仿佛只是刚结束了一次失败抢救的、冷酷的黑发医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塞拉菲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她那双翡翠般的碧绿色眼眸，猛然睁大，瞳孔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将……将军……”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悲鸣，从她的喉咙深处，缓缓挤了出来。
她踉跄着，扑倒在床边。
“将军——！！！”
少女的痛哭声，撕心裂肺，在这间小小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病房里，久久回荡。
她像个失去了全世界的孩子，将脸埋在冰冷的床单上，任由那滚烫的泪水，肆意流淌。
凯恩静静地站在一旁，没有去安慰她。
因为他知道，任何语言，在真正的悲伤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中的那枚黄铜徽章，眼神中，闪过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
然而。
就在塞拉菲娜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中。
异变，陡生！
嗡——！
凯恩手中的那枚古老的黄铜徽章，突然，毫无征兆地，开始急剧发烫！
那温度，高得惊人，仿佛一块被烧红的烙铁！
紧接着！
徽章表面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复杂的炼金纹路，在这一瞬间，竟如同活物般，齐刷刷地亮了起来！
一道道幽蓝色的、充满了神秘气息的光线，顺着纹路飞速流转！
仿佛有什么沉睡了千年的古老意志，被骑士团长最后的生命，以及塞拉菲娜此刻那极致的悲伤，共同唤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