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地狱。
一个由无数失败品堆砌而成的、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炼金地狱。
当众人站稳脚跟，看清眼前景象的瞬间，就连伊格尼丝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都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们正身处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蚁穴般的圆形空洞之中。
空洞的穹顶高不见顶，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如同蜂巢般的孔洞，不知通向何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血腥、腐臭以及绝望的甜腻气息。
而在空洞的最中央。
堆放着一座……
由无数残肢断臂、扭曲的头颅、破碎的脏器……强行缝合而成的、形态扭曲怪异的……
血肉之山！
那座山上，有狮子的头颅，有巨蟒的身躯，有鹰的翅膀，有蝎子的尾巴……无数种不同生物的特征，以一种充满了恶意与亵渎的方式，被强行拼凑在了一起。
它们，全都是合成兽！
而且，是失败品。
浓郁的、令人作呕的憎恨、痛苦与绝望的气息，如同实质的黑雾，笼罩着整座尸山。
就在他们踏入这个空洞的瞬间。
那座山上，成百上千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眼睛，齐刷刷地，睁开了！
那些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理智，只有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痛苦与憎恨！
下一秒。
“吼——！！！”
“嘶——！！！”
“呀——！！！”
无数种不同生物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哀嚎，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灵魂的恐怖音波，在这巨大的空洞中，轰然炸响！
***
“哦斯！”
塞拉菲娜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战斗的本能，瞬间压倒了生理上的不适！
“赞美吾神！如此亵渎生命的造物，就由我神圣的铁拳，来予以净化！”
她娇喝一声，金色的圣光火焰如同火山般从她身上轰然爆发！
整个人化作一道璀璨的金色流星，第一个朝着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合成兽大军，冲了上去！
在她身后，格雷姆怒吼着顶上了盾牌，伊格尼丝的剑光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希芙则像一只鬼魅的狸猫，消失在了阴影之中。
战斗，瞬间爆发！
“神圣铁拳！”
塞拉菲娜一马当先，她那包裹在金色圣光中的、秀气却又蕴含着足以轰碎城墙力量的拳头，带着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在了一头狮头蝎尾的怪物身上！
轰——！！！
沉闷的巨响中，那头怪物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命中，哀嚎着倒飞出去，在半空中就解体成了无数血肉模糊的碎块！
一拳！
仅仅一拳，就将其彻底净化！
“哼！不堪一击！”
塞拉菲娜战意高昂，正准备乘胜追击。
然而，就在这时。
另一头被她拳风扫到的、体型稍小的怪物，在地上痛苦地抽搐着。
那是一头长着鹰的翅膀，身体却是狼的合成兽。
它的翅膀断了一只，身体也被圣光灼烧得焦黑一片。
但它并没有立刻死去。
它挣扎着，抬起了那颗属于狼的头颅。
那双本该充满凶性的眼睛里，此刻，却流露出了一种……
一种塞拉菲娜从未在魔物眼中看到过的、极其人性化的、混合了无尽悲伤与祈求解脱的神色。
“——！”
塞拉菲娜那高高扬起的拳头，猛地，僵在了半空中。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
（那……那是什么眼神……？）
她发现，她那无往不利的、足以净化一切邪恶的圣光，在面对这些被物理和灵魂双重扭曲的造物时……
非但不能给予它们安宁。
反而，只能带来更加剧烈、更加漫长的痛苦！
噗嗤！
就在她失神的瞬间，一道墨绿色的毒液，从侧面猛地射来！
那是一头长着蛇头、身体却是巨大蜘蛛的怪物喷吐的！
“小心！”
一声平淡的、却又恰到好处的提醒，从她身后传来。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将她向后一带。
毒液，擦着她的鼻尖，险之又险地飞了过去，将她身后的一块血肉组织，腐蚀出了一个滋滋作响的大洞。
塞拉菲娜踉跄着，撞进了一个冰冷，却又让人无比安心的怀抱。
是凯恩。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为她挡下了这致命的偷袭。
“战斗中发呆，可不是个好习惯，暴力女。”
凯恩的声音，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腔调。
“再有下次，医药费要翻倍。”
***
“我、我知道了！”
塞拉菲娜的脸颊“轰”的一下就红了，她手忙脚乱地从凯恩怀里挣脱出来，用更大的嗓门来掩饰自己的心慌。
但她的战斗意志，却已经被刚才那一幕，彻底动摇了。
她看着周围那些疯狂扑来的、形态各异的怪物。
它们攻击毫无章法，动作扭曲而又怪异，仿佛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控制。
它们口中发出的，也并非愤怒的咆哮，而是……
充满了无尽痛苦的哀嚎。
它们并非在为了杀戮而战斗。
它们只是……太痛苦了。
想要将这份痛苦，发泄到所有能看到的一切活物身上。
或者，被更强大的存在，彻底终结。
就在这时。
一只小小的、只有半米多高的合成兽，拖着残破不堪的、如同蜘蛛般的八条腿，一瘸一拐地，爬到了塞拉菲娜的脚边。
它的头颅，是一颗金毛巡回犬的脑袋。
那颗脑袋上，还戴着一个人类小孩才会戴的、系着铃铛的项圈。
它没有攻击塞拉菲娜。
它只是抬起头，用那双清澈的、属于小狗的、充满了祈求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然后，它伸出头，轻轻地，蹭了蹭塞拉菲娜那沾满血污的战斗长靴。
喉咙里，发出了微弱的、如同撒娇般的呜咽声。
叮铃……
脖子上的铃铛，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却又无比悲伤的轻响。
“……”
这一幕，如同一柄最锋利的、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地，刺入了塞拉菲娜的心脏。
彻底击溃了她那坚如磐石的战斗意志。
她看着眼前这只连“怪物”都称不上的、可怜的“零件”，看着周围那些依旧在疯狂嚎叫、互相撕咬的、痛苦不堪的灵魂……
她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与悲伤。
她的拳头，再也举不起来了。
『啧……拙劣的缝合技术。』
凯恩站在一旁，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冷静地观察着战场。
『神经系统和肌肉组织的排异反应这么剧烈，简直是反人类的设计。』
『那个小狗头的灵魂，还保留着生前的部分记忆……真是恶趣味。』
『把这么多失败品堆在这里当守卫，设计者不是变态就是个穷鬼。』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外科医生般的、冷静到冷酷的分析与吐槽。
但他的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呆立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的金色身影。
***
“够了！”
一声充满了悲伤与愤怒的娇喝，猛地从塞拉菲娜的口中爆发！
轰——！！！
金色的圣光，如同海啸般，从她身上席卷而出！
但这一次，那光芒中，没有丝毫的杀意！
柔和的、温暖的、充满了慈悲气息的圣光，形成了一道巨大的环形屏障，将所有试图靠近的合成兽，都温柔地、却又不容抗拒地，向后推开！
“够了！都住手啊！”
塞拉菲娜大喊着。
泪水，不受控制地，从她那双翡翠般的碧绿色眼眸中，决堤而出。
她像个无助的孩子，猛地转过身，冲到了凯恩的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白大褂。
“医生！”
她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写满了痛苦与祈求的俏脸，对着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救救它们！”
“求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
整个战场，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伊格尼丝和格雷姆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第一次在战场上流露出软弱一面的前代圣女。
凯恩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被泪水打湿的、令人心碎的脸。
良久。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纤细的金丝眼镜。
镜片上，反射着她那双充满了祈求的、湿润的碧绿色眼眸。
他用一种无比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不是神，救不了它们。”
塞拉菲娜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然而，凯恩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和一旁的伊格尼絲，同时愣住了。
他伸出手，指向了那些因为圣光屏障的阻隔而愈发狂暴的怪物们。
“但是……”
“或许，你可以。”
凯恩的视线，落在了塞拉菲娜那因为悲伤而失去光彩的眼眸深处。
“而是用你作为‘圣女’的……”
“真正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