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
塞拉菲娜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写满了痛苦与祈求的俏脸，对着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呐喊。
“救救它们！”
“求你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
整个战场，因为她这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出现了短暂的停滞。
伊格尼丝和格雷姆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这个第一次在战场上流露出软弱一面的前代圣女。
凯恩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那张被泪水打湿的、令人心碎的脸。
良久。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纤细的金丝眼镜。
镜片上，反射着她那双充满了祈求的、湿润的碧绿色眼眸。
他用一种无比平静的、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的语气，缓缓开口。
“我不是神，救不了它们。”
塞拉菲娜的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了下去。
然而，凯恩的下一句话，却让她，和一旁的伊格尼丝，同时愣住了。
他伸出手，指向了那些因为圣光屏障的阻隔而愈发狂暴的怪物们。
“但是……”
“或许，你可以。”
“不是用你的拳头。”
凯恩的视线，落在了塞拉菲娜那因为悲伤而失去光彩的眼眸深处。
“而是用你作为‘圣女’的……”
“真正的力量。”
***
“我……我该怎么做？”
塞拉菲娜的声音带着颤抖，她茫然地看着凯恩。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除了战斗，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凯恩没有回答。
他只是用行动，给出了最坚定的答案。
他向前走了一步，来到了她的身前，然后，缓缓转过身。
与她，背靠背，紧紧地站立在一起。
坚实的、令人安心的后背，紧紧地贴着她因为悲伤而微微颤抖的脊背。
“做你认为对的事。”
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平淡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的声音，低声说道。
“剩下的，交给我。”
“——！”
塞拉菲娜的身体，猛地一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了她的全身，驱散了那深入骨髓的冰冷与无力。
她缓缓地，闭上了眼。
深吸一口气。
那对雄伟的存在也随之剧烈起伏，仿佛在为接下来的神圣仪式，积蓄着最后的能量。
当她再次睁开眼时，那双翡翠般的碧绿色眼眸中，所有的迷茫与痛苦都已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如同月华般温柔而又坚定的……
慈悲。
她缓缓地，将双手在胸前合十。
放弃了所有攻击性的圣光火焰。
然后，她张开了那因为哭泣而略带沙哑的嘴唇，吟唱起了一段古老的、早已被她遗忘在记忆最深处的……
圣歌。
***
那并非教廷典籍中任何一段激昂的战歌。
那是一段无比悲伤，却又无比温柔的旋律。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磅礴的气势。
那歌声，轻柔得如同母亲的摇篮曲，又悲伤得如同恋人的诀别诗。
它不具备任何物理上的杀伤力。
它唯一的目的，只有一个。
——安抚亡魂。
禁忌神术——【安魂曲】。
歌声响起的瞬间。
整个巨大空洞内那狂暴的、充满了憎恨的哀嚎，戛然而-止。
所有合成兽的动作，都为之一滞。
它们那充满了疯狂与痛苦的眼睛里，狂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迷茫，是悲伤……
最后，化为了一片死寂般的平静。
柔和的、纯净到不含一丝杂质的圣光，不再是灼热的火焰，而是如同最温柔的月华，从塞拉菲娜的身上，缓缓地，洒满了整个大厅。
那光芒，轻轻地，将每一头扭曲的、痛苦的怪物，温柔地包裹。
仿佛一个迟来了千百年的、温暖的拥抱。
然而，并非所有的灵魂，都甘愿就此安息。
就在歌声响起的瞬间，依旧有几头体型最大、怨念最深的怪物，发出了最后的、不甘的咆哮！
它们拖着残破的身躯，从各个死角，朝着正在吟唱的塞拉菲娜，发起了最后的、致命的冲锋！
伊格尼丝的瞳孔猛然一缩，下意识地就要提剑上前！
但她却看到了。
看到了令她此生都无法忘怀的一幕。
那个背对着圣女的、传说中的退休魔王，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一座不可逾越的黑色山脉。
他的右手，随意地垂在身侧。
指尖，几不可查地，轻轻弹动。
咻！咻！咻！
数道比发丝还要细上百倍的、在昏暗的光线下几乎完全看不见的暗影之针，如同消失在了空气中一般，悄无声-息地，射了出去。
它们精准地，击中了那些从死角袭来的怪物。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些怪物的身体，只是在冲锋的途中，猛地一僵。
然后，它们那充满了怨毒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
支撑着它们行动的最后一丝执念，被那冰冷的暗影，精准地，切除了。
紧接着，它们的身体，便在半空中，悄无声息地，化作了漫天飞舞的尘埃。
被那温柔的圣光，彻底净化。
***
伊格尼絲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看到，那些曾经让她都感到棘手的、充满了亵渎气息的怪物，正在那温柔的歌声与圣光中，停止了挣扎。
它们扭曲的身体，正在缓缓地，化作纯净的光点。
它们的灵魂，得到了真正的、彻底的解脱。
然后，她又看到了……
那个传说中代表着混乱与终结的退休魔王，正用着世界上最精纯、最致命的暗影之力……
守护着……
正在施展着最神圣、最慈悲魔法的流放圣女。
暗影，守护着圣光。
混乱，庇护着秩序。
魔王，成为了圣女最坚实的盾。
这幅画面，如同最荒谬、最亵渎神明的异端画卷，狠狠地，冲击着她那早已根深蒂固的世界观！
彻底颠覆了她二十多年来所接受的一切、被教廷奉为真理的教条！
（这……怎么可能……）
伊格尼丝那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那双冰冷的银灰色眼眸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名为“困惑”的情绪。
（魔王与圣女……不是注定的宿敌吗？）
（为什么……）
（为什么他会保护她？）
（为什么……他们的力量，非但没有冲突，反而……如此的……契合？）
***
不知道过了多久。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仿佛只是一瞬。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落下。
歌声，停止了。
整个巨大空洞内，所有的合成兽，都已化为漫天飞舞的、纯净的光之尘埃。
再也没有了那撕心裂肺的哀嚎。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如同夏夜萤火虫般、缓缓飘落的、温柔的光点。
一切，都结束了。
噗通。
塞拉菲娜的身体，猛地一晃。
吟唱【安魂曲】，几乎耗尽了她全部的精神与圣光。
一股强烈的、令人晕眩的脱力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然而，预想中与冰冷地面亲密接触的痛楚，并没有传来。
她落入了一个冰冷，却又坚实得，足以让她放下所有戒备的怀抱。
凯恩早已转过身，稳稳地，将她拥入怀中。
“做得不错，暴力女。”
凯恩抱着她那柔软却又意外沉重的身体，用他那一贯的、充满了吐槽意味的毒舌语气，轻声说道。
“偶尔用用脑子，感觉如何？”
塞拉菲娜已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靠在凯恩的胸前，听着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他身上那股冰凉而又令人安心的气息。
她缓缓地，抬起头。
在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俏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安心的、带着一丝疲惫的……
微笑。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伊格尼丝，尽收眼底。
她看着那个被魔王抱在怀里的圣女，看着她脸上那毫不设防的、充满了信赖的笑容。
咔嚓。
伊格尼丝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
复杂情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