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马目睹小镇的满目疮痍,一股火气直冲头顶。她动作快如闪电,“唰”地一下拔出配枪,冰冷的枪口牢牢指向管家,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老东西!你看看这地方,一片鬼城,你确信凭你这副样子,能兑现我们的佣金?”
管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手却飞快地指向站在一旁的叶阑:“息怒,息怒!这位,叶阑先生,现在是我的新主子。佣金的事,您得跟他谈。”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只是移交了一个包袱。
叶阑整个人僵在原地。这熟悉的推诿甩锅、债务转移的感觉……怎么透着一股浓郁的、令人脊背发凉的缅甸诈骗味儿?还没等他细想,旁边一条覆着鳞甲的手轻轻但不容抗拒地压下了迪斯马的枪口。
“冷静,迪斯马。”雷纳德低沉而平和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信服的重量。她是队伍中那个能抑制迪斯马爆发火星的存在。
迪斯马胸口剧烈起伏,狠狠吸了几口凉飕飕的空气,强行把那股宰人的冲动按回心底。“行…钱的事可以稍后谈…”她咬着牙,眼神锐利如鹰,“但我们送来的那个小子呢?他人呢?!”她猛地意识到关键。
管家、迪斯马、雷纳德——三人的目光飞快扫过周围破败的建筑和空旷的街道。方才还在的叶阑,此刻竟像凭空蒸发了!
管家摊开双手,脸上露出一丝令人厌恶的故作惊讶和得意:“哎呀!该到的人没有准时出现在该在的地方…这恐怕…两位的任务,不能算圆满完成吧?那么,按照约定,这佣金嘛,自然也就不能支付了。”他话说得慢悠悠,字字戳在迪斯马的怒点上。
“胡说八道!”迪斯马瞬间被点燃,怒火冲垮了仅存的克制,“老贼!你两只眼睛明明看得清清楚楚,人我们已经给你完完整整地送到了!现在跟我玩这一套?!”她怒吼着,手再次摸向枪柄,杀意涌动。
“迪斯马!”雷纳德的声音瞬间抬高,带着命令的口吻,一步挡在她与管家之间,“杀了他,那可就真的一分钱都拿不到了!一个死掉的债主对我们毫无价值。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叶阑!”她冷静地陈述着利害,死死扣住迪斯马冲动的关键。
迪斯马怒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终究是没有立即扣动扳机。她猛地把枪插回枪套,狠狠瞪了一眼故作无辜状的管家,不再多言,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小镇边缘冲去,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开始搜索。
雷纳德看了一眼瑟瑟发抖、似乎真吓到的管家,眼神毫无波澜,也转身迅速跟上迪斯马的脚步。
逃离与汇聚:森林中的摊牌
两人很快离开死寂的小镇,踏入了环绕小镇的密林边缘。相比于迪斯马带着怒火的急躁步伐,雷纳德显得异常沉稳平静,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周遭的环境。
“现在怎么办?”迪斯马双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能压住体内翻腾的怒意,她朝雷纳德低吼,语气充满了烦躁。
雷纳德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一只手,挥动示意,眼神则投向森林深处一个特定的方向。迪斯马顺着她的指引看去。在略显昏暗的林间,距离他们不远处,一个极其微弱但清晰的蓝色光点,正如同鬼火般规律地闪烁。那是之前从未出现过的信号。
雷纳德用尖锐的爪子指了指闪光的方向,然后率先迈步。迪斯马压下心头的疑问,紧随其后。拨开繁密的低矮枝条和纠缠的藤蔓,她们前行了不过百米,就抵达了闪光源头附近。
只见叶阑背靠着一棵粗壮的古树,好整以暇地坐在厚实的苔藓和落叶上,眼神平静地看着她们走近。那蓝色的闪光,源于他手中一颗不断抛接玩耍的宝石。看到雷纳德走近,他手腕一抖,那枚小小的蓝宝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雷纳德伸出的掌中。
“现在,”叶阑拍拍身边的空地,“让我们来好好整理一下情报,理清这团乱麻吧。”他的语气从容得仿佛早有安排。
迪斯马彻底糊涂了,她看看叶阑,又看看从容收起宝石的雷纳德,最后狠狠瞪向叶阑:“这算什么情况?那颗该死的石头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你凭什么坐在这儿等着?她(指向雷纳德)又是怎么知道你会在这儿的?”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
叶阑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别急,坐下听我说完就明白了。”他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雷纳德则一言不发,走到稍远点的一处空地,动作麻利地用随身带着的火石和干燥苔藓点燃了一小堆篝火。火光跳跃起来,驱散了一些林间的阴冷和晦暗,映照着三个人的脸。
叶阑整理了一下思绪,在逐渐明亮的火光下开口:“听着,现在的情况复杂,但并非无迹可寻。管家雇用你们两个押送我去某个地方,过程中他称我为‘领主大人’。这说明我应该是去继承一个领主的位置,对吧?”
迪斯马不耐烦地点点头,示意他快讲重点。
“好,问题来了。”叶阑眼神变得锐利,“一个真正的、对领地有掌控力的领主,必然拥有忠于自己的私人军队,否则根本无法维系地方的统治秩序和自身的安全。可你们看,他的继承人——也就是我,远道而来,他却不是派遣自己的心腹部队前来接应保护,而是高额雇佣了你们这两个外来者。这足以证明一件事:这位老领主的问题大了去了!他的军事力量,很可能已经衰弱到了难以支撑常规行动的地步!”
他顿了顿,看着迪斯马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分析:“而维持一支军队需要什么?需要钱粮。钱粮从哪里来?主要从农业税收中来。那么,他连军队都无法正常调动了,只能说明他对领地农庄的管理也是一塌糊涂,收成差,财政入不敷出。这从我们一路看到的地界凋敝荒凉,到了那个小镇更是如同废墟般的情景,完全印证了我的推断。结果呢?连付给你们的佣金,他都拿不出来。这一切的根源在哪里?在于这位领主的贪婪和无能!在他苛刻的盘剥下,领地里的平民能好过吗?他们心中肯定积累了巨大的不满,只是碍于老领主的武装力量,敢怒不敢言罢了。”
叶阑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预见性的凝重:“但现在,老领主在干什么?他在寻找继承人!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很可能已经到了油尽灯枯、时日无多的地步!一个对权力欲望无比执着的人,除非到了生命最后关头,否则绝不会轻易交出权柄、寻找继承人。那么,想想看,一个长久以来遭受苦难、心中充满怨恨的群体,当他们眼中造成一切苦难的根源——那位老领主——即将咽气的时候,他们长期压抑的愤怒会指向哪里?”
迪斯马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明白了叶阑的意思。
“没错!”叶阑加重了语气,“那个最直接、最新鲜的靶子,就是被送回来,即将坐上那个位置的我!如果我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进镇子,走进老领主的宅邸,你们猜会发生什么?迎接我的很可能不是鲜花和权杖,而是愤怒的拳头,甚至更糟糕——一场暴民引发的混乱,我很可能直接被活活打死在那里!”
“所以你他…所以你跑了?!”迪斯马脱口而出,总算明白了他消失的原因,“那这块蓝宝石又是怎么回事?”
“这信号。”叶阑指了指雷纳德刚收起的宝石,“在押送我的路上,我和雷纳德达成了一个小小的共识。我们要骗过那个管家。于是我拿出了这颗宝石(当然,我当时用了点小手段说服雷纳德配合,毕竟拿她的收藏品需要点解释和…利益互换)。我们说好,如果我需要暗中和她联络,或指示位置,就用这宝石发信号。”
雷纳德沉默地点点头,表示情况确实如此(至于叶阑如何说服她同意这个计划以及关于宝石“合法化”的那些劝说细节,自然是不能在迪斯马面前提及的内部交易)。
利益的困局与短暂的休憩
迪斯马听完叶阑鞭辟入里的分析,脸上的怒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思索。叶阑说的逻辑严丝合缝,小镇的状况也完美印证。但她更关心实际的问题:“你分析的听起来有道理…但这烂摊子说到底,跟我们姐妹有什么关系?我们冒这么大风险,刀口舔血,只想要拿回该得的钱!”佣兵的直白和现实展露无遗。
叶阑一时语塞。是啊,对于两位佣兵而言,领地的未来、继承人的安危,远不如到手的金币实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坦率地摇头:“老实说…眼下我真拿不出能让你们立刻满意的东西。我身无分文。”
就在气氛有些僵持时,雷纳德温和却带着一种可靠力量的声音插了进来,如同她的温和的眼神般抚平皱褶:“他不是要去继承一笔庞大的财产吗?就算这位老领主再不成器,再穷困潦倒,搜刮了那么多年,总该留下点像样的‘遗产’吧?只要这笔遗产还在,哪怕只是一部分,支付我们的佣金应该绰绰有余吧?”她提供了一个现实可行的思路。
迪斯马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许,她思索着雷纳德的话,眼神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有道理…但是,”她指向叶阑,目光犀利,“他现在能回去吗?按你刚才说的,现在回去就是送死!可他不回去,我们又怎么可能拿到那笔钱?你没看到那个狡猾的老东西的态度!他巴不得我们找不到人,正好赖账!”现实困境依然像绞索一样套在脖子上。
叶阑的目光在跳跃的火苗和迪斯马焦虑的脸上来回移动,沉声道:“破局的关键就在那个管家身上。想拿到钱,必须先对付他。只有两个办法:要么找到他的致命把柄,把他彻底掌控在我们手里,让他不敢耍花样;要么……”他眼中闪过一丝冷硬,“只能想办法把他彻底赶走,让他永远消失。没有他在老窝里煽风点火,我们也许还有机会和潜在的‘遗产’谈判。”
就在迪斯马还想追问细节时,雷纳德站起身,高大的身影短暂遮蔽了火光。“我去弄点吃的。”她说着,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更深的黑暗森林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流逝,林间的寒气随着夜幕降临愈发明显。篝火噼啪作响,是寂静中唯一的伴奏。迪斯马抱着膝盖,想说自己不饿。然而她的肚子却在这时毫不争气地发出了响亮的“咕噜”声,在寂静的林间显得异常清晰。她的脸在火光映照下微微一红,只能闭上嘴。
没过多久,雷纳德魁梧的身影再次出现,手中提着两只已经处理干净、剥去了皮的野兔。她没有多言,娴熟地用削尖的树枝串起兔肉,将它们架在精心拨旺的篝火上烤制。兔肉的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诱人的肉香迅速弥漫开来,勾动着在场所有人的味蕾。
“先吃东西,好好休息一下。”雷纳德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明天早上,我们再来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食物是最好的镇静剂。迪斯马默默地接过雷纳德递来的、用溪水煮热、盛在临时容器里的温水,温暖的感觉从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里。三人围坐在温暖的光圈中,撕咬着喷香酥嫩的烤兔肉,喝着加热后驱散了溪水寒气的温水。篝火的暖意、胃里的充实感暂时驱散了焦虑、愤怒和谋算。
夜渐渐深了。森林彻底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远处偶尔的虫鸣。雷纳德和迪斯马低语了几句安排守夜的细节。随即,一人裹着斗篷靠着树干闭目养神,另一人则保持着警觉,锐利的目光扫视着火光边缘幽深的密林。一夜无话,唯有篝火忠实地跳动着,守护着这片临时营地里的短暂平静,等待着未知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