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斯马在晨雾弥漫的林间穿行,停在野苹果树下。她摘下青涩的果实,冰凉的触感让她微怔。又是苹果……最近她总不由自主地摘几个,更烦人的是叶阑的脸总在脑中浮现——他熬夜的红眼、冷静的算计、窘迫的耳红……甩头也甩不掉这些杂念。
该死!她暗骂。这种心神不宁,比狂化剥皮狗更麻烦。强迫自己冷静,她靠树思索:为什么总想起他?
一个连方向都搞不清的“少爷”,却在废墟和背叛前冷静如老狐狸;一个需要雷纳德保护的“累赘”,却能用精密算计逼管家入绝境、煽动麻木镇民。最关键的——那张邪门的羊皮纸只认他!这根本解释不通!他就像强行拼凑的碎片,表面是“管家”,内里藏着混乱甚至危险的核心。
分析无果,困惑更深。她用力捏苹果,汁液带来一丝清明。管他是什么,只要他还在为哈姆雷特做事……暂时就这样吧。她看了一眼苹果,又望向领主府。
冰冷的枪管触感和“咔”声惊醒了叶阑。眩晕中,他看见倒悬在窗外的迪斯马。白发垂落,带着露水气息,不耐烦的脸上挂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笑。
“喂,新管家。”她声音沙哑。一个带着泥土气息的野苹果飞向面门。叶阑本能接住,冰凉感驱散了熬夜的燥热。
他低头看苹果,猛地抬头。晨光勾勒着迪斯马倒影的轮廓。
“雷纳德在训练场等你的征兵预算。”她倒挂着,语气理所当然,“等你等的快要拆木头人了。”她目光锐利,毫不掩饰地审视着他因熬夜而干裂的嘴唇,像评估目标弱点。
叶阑攥着苹果,看着她专注的眼神,说不出话。
叶阑攥着苹果赶到训练场。空旷,只有晨雾和昨夜脚印。他茫然转身。
迪斯马倚在门框阴影里,抱着双臂,眼神沉静如冰,洞悉一切。叶阑心猛跳:“人呢?”
迪斯马缓缓走近,压迫感如山。锐利的目光刮过他的脸:“新管家大人,在您殚精竭虑前,先弄清楚一件事。”她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您,究竟是谁?”
寒意窜上叶阑脊背。苹果在他手中变形。但他强作镇定,脸上血色褪去。
迪斯马逼近:“管家?记不清领地路径的‘领主’?对家族仆从全无所知的继承人?马车翻倒像吓坏的孩子?不懂战斗?”她目光陡然锐利,“但你脑子里的弯弯绕绕不像雏鸟!蓝宝石的把戏拙劣!那张会飞、发光的羊皮纸——它认的到底是谁?”
空气凝固。叶阑在压力下,缓缓放下苹果,抬头迎向她的审视,眼中是冰冷的清醒。
“你问它认谁?”他声音沙哑却清晰,手稳得出奇地掏出羊皮信,托在掌心展示。封口的猩红火漆透着诡异。“你看它现在,安静待在我手里。森林里,它发光,引路。只为我。这就是证明。”他直视迪斯马眼中的忌惮,“迪斯马,你知道它的邪门。它不会认冒牌货。这就是事实。我是谁?我现在就是被它选中的哈姆雷特管家。信不信,它就在这里,认我。”
迪斯马目光钉在信纸上,眉头紧锁。森林里的红光在记忆中灼烧。沉默良久,她紧蹙的眉头松开,逼问的锋芒敛去,望向薄雾,声音低沉平静:
“是啊……能让这东西死心塌地跟着……这本身,就是最硬的‘聘书’了。”沉重的“承认”取代了质疑。
叶阑紧绷的心弦一松,身形微晃。迪斯马弯腰捡起沾沙的苹果,粗粗蹭了蹭,递给他:“拿着。”语气是古怪的平静。
叶阑接住苹果,指尖触到她带着凉意和薄茧的手。
迪斯马解下燧发枪,在他手中轻巧一转:“看你这风吹就倒的样子,哪天被抹脖子指望谁收尸?”她绕到他身后命令:“站好。枪拿不稳,怎么坐稳‘管家’交椅?”语气直白。
叶阑放下苹果,深吸气,接过沉重的枪。冰冷的金属触感奇异地驱散了信物阴影。他笨拙调整握姿。
“脚分开!站稳!”迪斯马在他侧后方,声音不容置疑。一只手覆上他握枪托的手背,强硬掰正手指;另一手绕过肩膀,握住他托枪管的前臂,调整肘部角度,迫使他形成稳固三角支撑。
“背挺直!腰收住!”她严厉指导,但肢体接触纯粹是功能性的专注。叶阑感受着她传递的力量和硝烟皮革气息,努力集中精神于武器上。冰冷的枪身、陌生的重量……迪斯马精准矫正他的错误。“手腕绷紧!前臂发力肩放松!眼睛顺准星!”她的声音稳定引导。
叶阑呼吸渐缓,深层次的紧张被专注学习暂时压制。他感受枪身平衡和身体调整,握紧这真实的凶器,仿佛找到了回归现实的锚点。
迪斯马微微侧身观察叶阑的瞄准线,脚步移动瞬间——
“嗤啦!”靴底踩到滑腻的暗绿色怪物体液。
“——!”她惊愕吸气,重心瞬间失衡!本能扭腰无用,支撑点消失!她整个人失控地向侧后方滑倒,直撞向全神贯注的叶阑!
叶阑只觉巨力撞腰,只见迪斯马惊愕放大的瞳孔和倒下的身体!
身体快于思考!他猛地松枪(燧发枪“哐当”砸地),借势向迪斯马倒下的方向扑去!
“砰!”他后背左肩重重砸地,垫在她身下!剧痛让他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迪斯马摔在他怀里,额头撞上他锁骨,疼得吸气,但避免了硬地撞击。
世界静止一秒。硝烟、皮革、尘土和叶阑身上淡淡的熬夜汗味涌入她鼻腔。她紧贴着他,感受他胸膛剧烈起伏和因痛绷紧的肌肉。白发扫过他下颚。
叶阑龇牙咧嘴,左肩钻心疼。他急看向迪斯马:“你…没事吧?”眼神纯粹担忧。
迪斯马猛地抬头,脸上震惊、难以置信、狼狈恼怒交织。她瞪着他疼痛皱眉的脸:“蠢货!谁让你扑过来?!”她慌乱想撑起,手按到他胸口羊皮纸位置,动作一僵。
“嘶——”叶阑疼得抽气。
迪斯马触电般缩手,迅速翻身坐起,耳根薄红。她皱眉看他:“伤哪了?”
“左…左肩…”他动一下,冷汗冒出。
迪斯马二话不说俯身靠近,手指精准检查。“别动!”她命令,语气少了火药味,冰冷手指再次靠近,带着硝烟野性气息。
“脱臼了。忍着点。”她一手按肩窝,一手托手臂,迅猛一推一拉——“咔嚓!”骨头复位。
“啊——!”叶阑痛呼,剧痛缓解。
“骨头没事,静养。”迪斯马站起拍土,看着他苍白的脸,眼神复杂。骂他“蠢货”是本能,但斥责堵在喉咙。她弯腰捡起苹果和枪,把苹果塞进他右手。
“还能走吗?‘管家’大人?”她指向领主府,语气不耐却少了刻薄,脸上红晕未褪,带着别扭关切。她转身没走,似在等他。
叶阑左肩剧痛,后背钝痛,每吸口气都牵扯伤处。他挣扎想坐起,狼狈不堪。
“别乱动!”迪斯马低斥,眉头紧锁。环顾空旷训练场,她烦躁“啧”一声,行动力压倒了别扭。
她弯下腰,手臂强硬地绕过他后背膝弯(避开伤肩),动作利落不容拒绝。
“喂!你…!”叶阑惊呼腾空,左肩痛闷哼。
“闭嘴!”迪斯马打断,调整姿势,稳稳将他打横抱起!力量惊人。叶阑被迫靠在她臂弯,浓烈硝烟皮革汗意气息充斥鼻腔,混合剧痛失重,心跳加速。他尴尬僵硬,不敢看她的脸。
迪斯马抱着他,大步流星穿过回廊,目不斜视。回到他房间,她踢开门,将他放到床上。叶阑后背触床,龇牙咧嘴。
迪斯马不看他的痛苦,熟练翻出伤药绷带。她端来冷水,浸湿拧干布巾,走到床边命令:“衣服脱了。”
“啊?”
“啊什么啊?衣服!想感染烂掉?”她不耐催促,作势要撕。叶阑忙用右手笨拙解扣。
他忍痛脱掉沾尘上衣,露出精瘦上身。左肩后背大片青紫淤痕,红肿明显。
迪斯马目光扫过淤青,眉头微不可察一蹙。她面无表情,拧干布巾,平稳小心擦拭他后背左肩伤口附近污迹,避开淤青中心,动作克制力道。冰冷触感让叶阑微颤。
清理完,她打开药箱,挑清淡药膏。犹豫一下,她将冰凉药膏用指腹极其轻柔点涂在淤青边缘,避开中心,动作仔细如处理易碎品。叶阑感受那份克制,疼痛稍缓。
涂完药,她拿起绷带,专业缠绕固定他左臂,限制活动。动作流畅精准。
做完这一切,迪斯马直身,几不可闻舒口气。她倒水放床边,把苹果也放旁边。全程无言。
“躺着别动。”她声音疲惫命令,“午饭会送来。”她转身快步离开。
走到门口,脚步顿住,没回头,声音低沉飘来:
“……下次,别做这种蠢事。” 笨拙的提醒。她消失门外。
叶阑躺在床上,肩背清凉,鼻尖萦绕硝烟皮革气息。回想刚才一切:倒挂戏谑、质证审视、教枪严厉、滑倒惊愕、怀中混乱、意外后那专业小心的照料……他从“异类”变成她亲手照料的伤者。这份转变,伴着眼中的清凉和残留气息,让他心头复杂。迪斯马那句“蠢事”,似乎带上不同温度。他闭眼,感受疼痛和悸动,意识模糊。